悼谌容

　　

　　谌容走了！时间定格在2024年2月4日9时0分，在北京，享年88岁。

　　为了表示敬意，我称作家为“先生”。认识先生，缘于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她的大作——中篇小说《杨月月与萨特之研究》发表在人民文学，余有幸一睹为快。该作品反映的是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年代人物故事。主人公杨月月，解放战争时期随军同时兼做地方妇救会工作，解放后为怀梦市地委招待所服务员；丈夫徐明夫解放军某部团参谋长，建国后任某省委书记，夫妻二人离异。女2号，阮珊珊，中专生，徐明夫爱人。小说关乎爱情——两个战争与和平年代女人的故事，一曲人性并人情社会生活之长歌。人就像骰子一般把自己投掷到人生之中去。“存在先于本质。人是自己行动的结果，此外什么都不是。”这里，20世纪法国世界著名存在主义大师同时也是杰出的文学家、戏剧家、评论家萨特的精采哲学思辨演绎，我们姑且不论，而单就小说人物悲欢离合、摇曳生姿的情感生活则殊令人嗟讶不已，并为之深深感动。

　　于是，我将先生小说改编成影视文学剧本《风雨杏花村》，全剧共八章：一、天涯羁旅，二、节外生枝，三、父隙子仇，四、走向深渊五、却教明月送将来，六、杏花灼灼，七、人学问，八、苦难的心。完成后未承想与原作者联系，征得本人同意成了很大问题，而且一晃数十年过去了。刚刚走过的岁尾年头，再一次通过文友关系希望可以联系上先生，也曾发电子信箱联系相关作协、文联，结果也未能如愿，这个世界真大……2月4号晚间京都朋友突发信息告知：谌容老师因病医治无效于当日晨倏然离世！

　　先生祖籍四川巫山，出生于湖北汉口，整个童年在“七七事变”的炮火和阴霾中长大。从武汉到成都、到重庆乡下、到北平又返回重庆的颠沛流离，是先生少年人生的第一课。她说，我没有牧歌式的童年。《人到中年》里陆文婷童年时的孤苦落寞；《永远是春天》中李梦而用川菜为女儿山妮饯行，庶几为先生自己凄寂童年和难忘乡愁的自然流露和如实写照。先生15岁时入职西南工人出版社，自此一生与书结缘。她不曾有过当作家的梦想，却得以成为中国当代为数不多的成就突出的著名女作家，其事业璀璨，婚姻美满，前途无量，“幸福日子万年长”。孰料，造化弄人，天妒英才，先生屡逢劫难。丈夫遽然辞世，不久长子英年早逝，月余之间悲讯迭加，噩耗接踵，这在谁可以承受得了？还有，儿子的遗产和版权问题、女儿婚姻问题、亲人的失去及意外的亲情背叛和伤害，如此这般家庭生活等等挫折，让这位柔弱的母亲操碎了心，近乎绝望，精神世界差不多完全崩溃。

　　先生临终嘱咐丧事一切从简，家中连灵堂也不要设，此足见先生的落拓、豪宕和旷达。作家的一生是简约的，清纯的，质朴、纯净而富于气度。人的一生不是带走了什么，而在于贡献出了什么。从一位职员到编辑和翻译、到教师、到专业作家，先生以其非凡的工作成就和骄人文学实绩证明着自己，作家的日常生活及其文学实践始终在给予我们以光明的启迪。她是一位好妻子，伉俪间相濡以沫，举案齐眉；她是个好女儿、好母亲，无论婚前还是婚后，始终不失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女人本色。在专业领域，先生坚持现实主义创作原则，作品时代性强，格调清丽、委婉细腻、大气深沉，讲究和追求诗意美，其《人到中年》《杨月月与萨特之研究》被批评理论界视为“新时期文学复兴的标志性作品之一”；先生创作严谨，从不重复自己哪怕别人，她创作的《童年的记忆》《卖豆腐的女人》和《美人儿》，在一次故事片创作座谈会上偶然间看了影片《城南旧事》发现自己的表现角度、手法、格调与林海音似有雷同，遂断然弃置不出版。上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中期是中国当代文学的黄金时代和逻辑重音，先生的成名作、代表作大都诞生于这一时期，多次荣获全国中短篇小说奖。1979年小说《永远是春天》发表在巴金担任主编的《收获》杂志上，茅盾先生在第四次文代会讲话中表示高度赞赏，巴金老则称：“我多么希望我能够写一部像《人到中年》那样的小说！”

　　先生视文学为生命，孜孜以求自身生命存在的最佳形态，实现人生价值。作家做到了，而且做的十分成功，获得了业界同仁的一致肯定并国内外广大读者的热情拥趸，赢得了不单在文学而且艺术界的盛大荣耀。1982年，由先生自己编剧、长春电影制片厂摄制、潘虹主演的《人到中年》获得巨大成功，一举斩获中国电影金鸡奖、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奖、优秀编剧奖，而1984年发表的《杨月月与萨特之研究》无论是从内容题材抑或思想深度及其艺术表现上均犹胜一筹，但一直没有能够搬上银幕，而先生又是很热爱电影艺术的，且十分专业，子女三个皆国内颇具影响力的著名编剧，先生有生之年没有看到自己的得意代表作品化为荧屏形象，泽被广大读者，甚为遗憾。

　　认识先生，从作家作品始。她不同于同时代的张洁，与前辈冰心、丁玲、张爱玲迥然有别，和晚些时候的霍达、毕淑敏、王安忆、池莉殊异，但她们将不同风格从不同方面不同视野从事创作，各自以自己的文学贡献呈奉社会，服务大众，抚慰人心，散发着女性的光辉。这里没有戏说、穿越、拟古和无聊噱头，有的是一颗明净光洁的温婉温馨温情之心与落落大爱。作家的世界没有风花雪月、鸳鸯蝴蝶，有的是对人类命运的终极关怀，强烈的时代感觉和意识的历史内容、人文理想。先生乃人民的女儿，真正的黄炎子孙，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崇敬的人。

　　先生的一生是辉煌的，同时也是极为辛苦的。先生的身体本来不够好，一连串的人生遭遇和无情打击让她心力交瘁，自己也曾悲叹过：“累，真累。”是的，而今，老师去了，与夫君团聚、与长子团聚，愿天堂永不再受累，并拥有快乐，亘久幸福着。

　　年年清明，今又清明，先生离世不足百日而清明即至。是惜别，是不舍，是流连？好人上苍会眷顾的，杰出的人是可以不朽的，你的读者永远怀念你……

　　先生，天国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