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走的地方多了，自助餐吃久了，吃出来的，有时就不只是饭菜的味道，而是吃出了不用舌头嘴巴，而是用脑袋品出的味道。人生万象、世事风情、人格尊严、文化信仰等等，还真是五味杂陈，摇曳多姿。
联合国工发组织的会议这年轮到中国，宝钢代表中国主操。记得当时的冶金部副部长黎明兼任宝钢董事长，由他主持会议。我因一篇论文被选中，有幸参加这个会议。晚饭就在宝钢集团宾馆小餐厅吃自助，一个高个子男生，着一身黑色西服，在门口，笑着摆手迎接每一个客人的到来，得体、自然。中式装修的小餐厅，有300平米左右，周边是方的、圆的小餐桌，中间摆放一个椭圆形大餐桌。一进餐厅，醒目的服务生之外，第二个挤进眼帘的，是这个椭圆餐桌上摆放着的龙虾刺身，一个大瓷盘里，一堆冰块托起一层质感透明的虾肉，而剔去肉的头和身，铁青里泛着暗红，又艺术地组合成一头龙虾的完美造型，长须伸展，钳脚栩栩如生，好像也笑着欢迎我们，如同那个服务生。
我心想，到底是上海人，国际大都市，处处体现时尚、高档、礼貌的精明。虽然只一头，但自助餐的档次一下子就提上去了，宾馆的品味，客人的尊严，服务的档次，好像也都同龙虾一样价值不菲了。与会者陆续进来，大都选择在方圆小餐桌上用餐，有意远离那头龙虾的样子。我们一行五人，就也选择了一张圆桌坐下，这里，距门口也距那头龙虾最近。饭菜花样极多，中外客人按各自需求取饭、吃饭。但是我发现，那头最显眼、最高档、最好吃的龙虾，始终无人问津，倒是时而有人看一眼，但没有任何过来选取的意向。我们进去的时候，已有吃饱向外走的人了，又陆续有客人向外走去。是都不喜欢这道菜，还是不约而同地认为它只是个摆设，或是不愿破坏这完美的造型，真真让人拿捏不准。但如果整个晚餐结束了，是扔掉它，还是由炊管、服务人员享用？我猜测着。会上，中外企业家交流了各自的管理、创新经验，其中不乏以开拓见长的成功人士，而面对这道佳肴，怎么就没人有勇气动筷了？人性从众心里的弱点，在这里，又一次杰出的表现。这是龙虾没有的味道。
正当我进一步佐证我的结论的时候，我们同去的一个企业老总，冲我昂昂下额，指指龙虾。我会意，起身去问那个英俊服务生。可以吃呀，他爽快地回答。当我把那头龙虾整个端到我们这个小桌后，其它客人投来各种不同的目光，惊讶，羡慕，耻笑，后悔？我们暂且不管很多了，目光马上转移到这道美餐上，伸箸启口，只一会，我们就不无骄傲地把这顿晚餐最昂贵的一道菜报销了。
当咽进最后一口龙虾肉的时候，我突然尝出了那位老总的超常思维、敢为人先的味道。这急转直下的局面，不能不让我体会到另外一种人生的价值观。
去庐山，一下子被这座以雄、奇、险、秀闻名于世，有着悠久政治和文化历史的名山所折服。植被葱茏，空气清爽，山路盘旋，各种风格的别墅、洋房掩映在古树之中，让人如入仙境。看过电影《庐山恋》，转过吕洞宾修仙而居、毛泽东留下著名诗篇的仙人洞，赏过周敦颐写出《爱莲说》的爱莲池，穿过唐寅《庐山图》中的观音桥，走过白居易曾留下《大林寺桃花》诗篇的花径公园等景点，我们下榻在一所中等档次的旅馆。
用早餐的时候，故事发生了。自助早餐，主副食品种不多，一个中年妇女挡在门口，收票、发碗筷，还发鸡蛋，一人一个。这个服务员并非和庐山的景色一样美丽，头发有些散乱，那双发鸡蛋的手糙且黑，说话声调却高。
“为什么发鸡蛋？”一个60多岁的妇人站住，口音掩盖不住的闽粤味道。
“怕有人多拿！”糙手妇女回答得很干脆，声音在不大的餐厅里回旋一下。
“那我不要了！”老妇人的声音是温柔的，但内涵很坚定。她一头白发，整理得蓬松、有形，皮肤也白皙，一个文化人的形象。
糙手妇女不留间隙地追上一句：“随你便！”
老人语速显然快了：“你们写个纸条放那，我们不会多拿，不信任我们？”
这招来好多客人的目光，纷纷抨击酒店，不应该这么办事。老人向大家摆了摆手，试图结束这个话题，自己也不再说什么，选好饭菜，正好坐在我们这桌。
我也反感旅馆的这种做法，同时为老人鸣不平，就侧过头，劝说道，酒店确实不该这么办事，但出门在外，保持好心情很重要，就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了。老人说其实事情不在一个鸡蛋上，你写个告示，提个醒就行了，你发，对客人是个不信任，是个污辱，我们的人格不值一颗鸡蛋么？再说，她的手也不干净。话题就深入了些，才知老人是香港人，大学教授，退休五年了。我后悔把那个鸡蛋领了，也就吃吧。但吃着吃着，吃出了商家不考虑客人感受的味道，还有吝啬的味道、甚至铜臭的味道，更吃出了老人维护自己人格和尊严的味道。
襄汾，也是一座古城，山西四大梆子戏之一的薄剧，发源地就在这里，她更以挖掘出中国历史上旧石器时代的化石而闻名中外，其遗址就在县城南4公里处的丁村。我们住的宾馆，就是这里的丁陶国际大酒店。这是这座县城最有标志性的一所建筑，门口镶有五颗五角星。
但早餐的一幕，与这里的文化韵味、与这所酒店的地位，却格格不入了，我吃出了一种酸楚的味道。客人并不多，自助餐的品种也少，和门口的五星无法配套。我们出差的三人，慵懒地来到餐厅用餐，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同样有三人，一男一女一小孩，刚好用餐完毕。或许他们觉得没吃回所付餐费，吃亏了，或许是中午饭尚无着落，要现在顺手备之，也或许其他什么不明白的原因吧，总之，男人正用几张拼起来的餐巾纸包裹花卷、包子等，包好后，递给女人，“媳妇你拿这个!”又裹一包，自己捧在怀里。桌子上还有几个，他冲小孩说，“儿子，桌上的归你拿！“
他麻利地说着做着的时候，没有忘记看我们一眼，我们的目光相遇，他面部抽动了一下。我发现，他们吃饭的这个位置，在偏隅的一角，在一个方形的一个大柱子后边，正好挡住在里边忙着的服务员的视线，。但孩子并未动手，而是紧蹙眉头，小声嘀咕：“爸，这是不许拿的。”爸爸急了：“快拿着走！”用脚踢了一下小孩，孩子干脆顺着这脚跑出去了。“妈的，这小子越来越不听话了。”爸爸生气地骂着，也跟出了门口。我用余光看着这一切，早没了用餐的兴致：这不就是在盗窃么，而且是在公众场所、大庭之下，又当着自己的孩子！让人欣慰的是那个男孩，用拒绝和跑掉来坚守着道德，维护着纯洁。可悲地是在他父亲眼里，这样的孩子属于不听话！我们不愿意想象，孩子要是听话了，该是什么结果，听出公然违背公德？听出占尖取巧？还是听出鸡鸣狗盗？我更不敢想象，长期这样熏陶下去，是否有一天，孩子终于听话了，那他的父母，将面临着什么！
当然，祖国幅员辽阔，民族众多，自助餐的味道，自然还蕴含着异域风情，散发出不同的文化韵味，给人不同的文化审美和享受。如果品味那内涵丰富，酸、甜、麻、辣、香齐备的川湘菜系，你自然觉得是在领略着才艺满身的贤达名士。如果偏爱湖山清秀、淡雅宜人的江南美景，你自然会被浙菜和苏菜而征服，其味道平和、浓而不腻，清秀素丽，身旁则仿佛飘逸着江南美女。以鲁菜为代表的"北食"，直接形成了京、津、华北、东北的菜肴特点，清香、鲜嫩、味纯，配上大碗的白酒，那么，山东大汉、东北男人的豪放有力，则无不尽显其中。舌尖上的这种不同的味蕾感受，实在给人以思维上、感觉上的不同收获。
但自助餐的真正味道，是在自由。冷热、中西、甜的咸的、干的稀的，成品的现做的，等等，你尽可由着自己的口味选择而不用有所顾忌，这是选择品种的自由。每种食品选取多少，是一次性选足，还是吃完这种选那种，是先吃水果还是先选主食，你尽可任性而为，这是数量和顺序的自由。是自己吃，还是和他人伙吃，是站着还是坐着，都不受半点约束，这又是吃的姿势的自由。还有时间的自由，使用工具的自由，等等。这自由，随时给人一种力量，这力量，会冲破禁锢的藩篱，会颠覆拘囿的思维，会砸碎陈旧的锁链，解放人的思想，让人始终行走在创新的路上！
公元8世纪，北欧的“斯堪的纳维亚”海盗之所以最先创造这种进餐方式，正是他们性格粗犷、放荡不羁的真实反映。至今世界各地，仍有许多自助餐厅以“海盗”命名，除去彰显了历史久远，也体现这种用餐方式的原始味道。用餐时肆无忌惮、畅饮豪吃，酒喝干，再斟满，不醉不还，还有什么创新改革不敢为之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