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有琴童。
每天晚餐后，琴声都会隔窗传来，非常守时。琴音流畅，悦耳，清悠。操琴者是楼下战友读小学的女儿。不知不觉间，小女已习琴数载。前天，战友颇为自豪地跟我讲，小女已过了钢琴八级，正准备向九级冲刺。欣喜之余，也深感这一成绩得来十分不易。
小女性情外露，属于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当初让她坐下来习琴，我的这位战友与夫人自是费了不少事。几年前刚开始学琴时，小女是一百个不乐意，每次练琴都要同爸妈吵闹一场。有次，战友夫人实在气不过，大声呵斥她：“看看世界上有你这样的孩子吗?”小女哀哀怨怨地泣声反驳：“世界上哪有你这样的妈妈啊?”听了让人生怜。但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在爸妈恩威并重、左右夹击之下，小女不得不就范，每晚做完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都必须坐在窗下习琴。而每每又总是琴声伴着哭声，哭声大过琴声，琴音生涩，断断续续。
这之后，小女与爸妈的家庭战争一直未曾间断过。
直到有一天，窗外传来了耳熟的《欢乐颂》，侧耳细听，正是楼下小女在饭后习琴。自此，悠扬、清脆的琴声不断从楼下传来，音律或缓或速，或高或低，急切时如千军万马，舒缓时又似小桥流水，自如娴熟。再见到她时，觉得性情也文静了许多。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是为人父为人母的美好愿景，而培养子女却是一门煞费脑筋的功课。“狼爸”“虎妈”在当下这个倡导人性、和谐的社会里似乎有些不大合拍，但我感到，作为父母在教育子女时，这种“狼”性、“虎”性还是有必要的，该狠时必须要“狠”得下来。古人讲的“棍棒底下出孝子”“骄子成凶，骄女成仇”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回顾自己的成长经历莫不如是。
小时候家里弟妹多，自己又行大，加之生性愚钝，脾气犟，为此没少挨爸妈的打。很多次，我曾怀疑自己是不是父母亲生，不会真像邻家大娘讲的那样，是从野地里捡来的吧。上初一时，学校刚开英语课，英语老师也是门外汉，临时从别的老师那里学一节，第二天教我们一课，因此课上得索然无味，班上学生大多没兴致，每次英语课都是乱哄哄一片。这位老师火气十足，讲得最多的一句话是“现在，现在你给我出去!”常常向教室外赶学生。有次我因在课堂上起哄，也被“请”出了教室。我感到自尊受到了伤害，之后，遇有英语课就跑出校园打溜逛锤。
那时，学校附近有一绰号“拐子张”的高人，虽然瘸着一条腿，却是远近闻名的孩子王，除了跑不快，自小却练就了一身硬功夫，臂力超人，在老槐树下摆下擂台翻手腕，全村千号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下河游泳一口气能潜到数十米开外的对岸，踮着一只脚“蹭”“蹭”“蹭”眨眼工夫就能爬到树梢掏斑鸠蛋。
“拐子张”长我几岁，由于每天上下学都要从他家门口路过，看他颇具大侠之风，上英语课时就偷偷翻越学校坍塌过半的围墙，到他那里拜师学艺。有时玩兴上来，干脆其它课也不上了，开始了半“工”半读的逃学日子。
几周后，逃学一事最终让母亲知道了。晚上放学回家，从自家责任田里劳作回来的母亲把我喊住，问我下午在学校上的什么课，我心里有鬼，含糊着想支吾过去。母亲见我还在撒谎，伤透了心，操起地上的杨木棍子朝我后背就是一下。“叭”的一声，小手腕粗的杨木棍当时断成了两截。后背立马火烧火燎，疼得我呲牙咧嘴，哇哇大叫。
第二天，母亲带着我向英语老师当面认了错，我也由此结束了逃学的生涯。
现在想想，正是母亲那一棍将我从“江湖情结”中打了回来，让我懂得了许多做人的道理。当时，家里经济不景气，爹妈在田里刨食支撑八口之家，为供应我们弟妹四个读书，黑白劳作，而我作为家里老大，却与老师怄气，离校逃学，书不读，课不上，浪投韶光。这之后，课堂上我再没违反过纪律，再没拉过课，成绩一直是班上的佼佼者，成了左邻右舍挑指称赞的好孩子、好学生，与弟妹几个的奖状糊满了老家的土墙。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自己也已为人夫、为人父时，更感受到那里爹妈的不易，更感受到爹妈当初那些打打骂骂在我的人生之旅中的弥足珍贵，犹如苦口良药，教我勤勉，教我自强，教我进取，不敢有一日之懈怠。
也正是基于此，对待儿子的教育，从未有过松弛。尤其之前在北方生活，在部队长大的儿子顽劣有加，野性儿大，与院里一帮半大孩子上蹿下跳，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对他的管教一直比较严，有时近乎残酷。爱子心切的妻子不甚理解，多有抱怨。包括母亲在内，每次回老家，见到我总要反反复复叮嘱，对孩子不能要求过高，管教过严。
世上没有不疼爱孩子的父母，但任何事情都是辩证的，常常是得失相伴，此消彼长，既想让子女成人成才，有所出息，又不想让他吃苦受累，何其难也。让孩子从小多受些磨难，吃些苦，经历些挫折，未尝不是一种历练，一种积累，一种寓教寓理于行、寓亲寓情于严的人生大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