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妈,我们家什么时候做糖呀?童年的记忆里,每年农历十二月中旬每家都要做糖糕过年,有的十二月上旬就做好了。
母亲刚去隔壁婶婶家帮忙,后脚,堂婶撩开她那宽大的棉衣罩衣就兜了一兜,“你们家还没做,先尝尝我家的“,哗啦啦倒在吃饭的小木桌上,细数有纸烟糖,芝麻糖片,冻米糖片,花生米糖片。我嘴里嚼着一支纸烟糖,便催促起母亲来,母亲也是按捺不住了,知道自家小孩馋嘴了,便同父亲张罗起来。
无论是做纸烟管道糖,还是芝麻,冻米糖片都是一个不小的“工程”,这得请专门的师傅帮忙,虽说师傅们大都是家族亲人,全仗着帮忙湊热闹,不拿这份工钱,但是请吃饭吃点心是有必要的。头天夜里,母亲与父亲就一个灶前一个台前忙乎了起来,他们从隔壁婶婶家弄来她们刚用过的细砂,先倒进锅里炒热,然后抓一把冻米放锅里和着细砂一起,拿着用几十根细竹条扎成的竹把,在热锅里不停地拨动。冻米便是蒸熟了的糯米粒,放屋里阴干。听着哔哔叭叭的声响,眼见着小米粒一点点饱胀,变成一只只白色的小飞虫,在热锅里飞起又跌落。母亲用细筛子当做沙漏,将爆熟的冻米过滤,倒进篾匾,摊平,不能让它们顺势堆成小山丘,否则会发黄,变焦。炒冻米要掌握好火候,母亲也常常是没控制好时间火候,导致冻米炒焦,变硬,这样做好的糖片便会咯牙。彼时,我总会一直守在锅台前,看着这几升米粒,变成爆米,厚厚地铺满整个篾匾。
凌晨四五点钟,父亲母亲便用大锅灶,大火熬着蔗糖,这时,做糖师傅也请来了,是屋后堂叔,他们一边聊着家常,一边忙活着台前灶下的事情,红糖的浓香渐渐地从门缝飘进来,甜腻了半梦半醒的我,口水沿着嘴角滴落在了枕头上,早上起来,黏糊糊摸一手。
经过几个小时的熬煮,糖熟了,母亲取来一只洗的干干净净的大木盆,将昨晚炒熟的爆米倒进木盆里,堂叔用大铁勺将滚烫的红糖浇在爆米上,然后不停地在里面翻搅,直至,爆米与红糖均匀地粘连在了一起,直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无法将它们分开!
这时,他们把场地转移到了堂屋,我也被更大的动静吵醒!他们把红糖和爆米的混合体,装进一个长方形木盒,用手把它们推平,实实地填满木盒的每一个角落,也要填得与木盒齐高,再重重地按压。接着在木盒上铺两层塑料袋,再叠加一个麻布袋,父亲就站了上去,用脚踩着细步来回地,转着圈儿地碾压,有时为了增重,背上还背一个人,或是我,也或是弟弟,有喜欢打闹的大人,也趁机占便宜,会跳上父亲的背脊。等到感觉脚下的食物完全硬实了之后,才将木盒反扣在事先搭好的木板上。这时,隔壁的堂婶堂嫂们都操带着自家的菜刀赶过来帮忙,因为这得趁热切,凉了就会切碎,无法很好成型,下刀也要够快,狠,准,不然糖断丝连,连刀口也会被缠住,一会儿功夫,便是整整齐齐的糖糕片摆满了篾匾!
隔壁堂哥堂叔们都来了,他们帮忙开始做纸烟糖,“搭糖”是力气活,是男人们干的事。做糖师傅带来了一个小木桩,大概手臂高的地方有一个往外突的分叉,有三岁小孩手腕那么长,那么粗,削成锥形,是让木工特意为“搭糖”打造的。父亲用铁盆将熬好的红糖盛出来,待稍稍冷却成半凝固状态,便用筷子卷起一坨红糖往木桩突起的地方粘,师傅两手各握一根擀面杖,将红糖不停地上下搅动,父亲在旁边就一坨一坨地往上添加红糖,随着红糖体积的增大,手中使的劲也要相应地加大。这个时候已经换成了堂哥,他脱下棉衣,挽起袖子,往后退两步,蹲着马步,手中两根木棍左右飞舞,木棍粘着糖,越拉越长,吧唧,糖掉下来了!还好,父亲事先在地上铺好了一张塑料袋,还撒了一些红薯粉,未雨绸缪哇,这样的事故难免发生。就这样,眼见着红糖由红色,到浅黄,最后变成白色,这便算是完成了“搭糖”这一道程序。
从木桩上将练好得糖块剥离下来,到了这个环节,便是师傅显身手的时候了,只见他把这一大坨糖揉搓揉搓,就做成了一个圆筒状,中间一大窝窝,母亲端来爆炒好的芝麻,和着白糖,一起倒进这个窝里,然后他便像包饺子一样团了口,师傅找了条凳子坐下来,双手在口子的地方,往外抽拉,父亲,堂哥,堂叔相隔数步,接力似的,将灌满芝麻的糖管,也往外拉,越拉越细,最后到纸烟大小。婶婶们也准备好了,拿出自家带来的剪刀,将它们剪成均匀的一小段一小段。
抽剩到最后的一点点实心糖,叔叔便会做成小鸡小鸭状,我便把它们藏在坛子的最底下,来年掏出来,没东西吃的时候解嘴馋。
不知道,从哪年开始,过年都不做糖糕了,太费事,嫌麻烦!如今,各类零食堆满了大小超市,想吃啥买啥,甜的,咸的,酸的,辣的,如果不是奔着做生意的心思,便犯不着去闹腾。去年,年底逛街,在路边还看到卖纸烟糖的,买了一些回来,关进抽屉忘了拿出来吃,都结成坨了,小孩也怕甜,还粘牙。我知道,我买的是糖糕也是回忆!其实,味道还是那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