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老师让我们开学交学费呢，我和妹妹、弟弟三个人都要交。我有点担心家里困难，不好意思找爷爷奶奶要，我……”刚入秋，过敏性鼻炎就如期而至，赵子衿刚在难受的折磨中沉沉睡去，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是快要读初中的侄女悠悠。
“哦，是悠悠啊，你先不要哭，不要担心，姑姑会替你们想办法的，爷爷奶奶身体不好，你不要找他们要钱。姑姑会打给你的，阿嚏，阿嚏，我先挂了。”又一阵可恶的喷嚏袭来，连带眼睛又痒又酸涩，眼泪哗哗流不停。
唉，又是学费。涕泗横流的子衿不禁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陷入回忆中。
当年为了自己上学，成绩平庸的弟弟子裕找了各种理由选择辍学回家，帮助父母打理农活。子裕虽然年轻，但是肯吃苦不惜力，生活渐渐有了起色。刚二十出头就有很多热心的姑婆帮忙介绍对象，他本来不想那么早成家，但又想到有个伴侣替自己分担照顾老人也是个好办法。他提出自己娶媳妇不求模样和家世，只要善良体贴能跟着吃苦就行。
见了几个姑娘，还真遇上了合心意的一个，虽然生活不富裕，但好在夫妻情投意合，夫妻善待老人，响应国家号召，接连为家族开枝散叶，老人家看着活泼泼的孙子孙女很是开心，再累也不觉得辛苦。眼看日子越来越红火了，弟弟子裕却不幸在建筑工地一次意外中去世了，因为不懂法律，没有合同，更没有保险，包工头草草给了一些赔偿算是仁至义尽了。
因为积劳成疾，去年老母亲患上了一种很严重的病，本来积蓄浅薄的家底更是雪上加霜。好在经过连续几次的诊疗，母亲病情稳定下来了，天性积极乐观的母亲每天听话地服药，怡然地带孙子，倒也安贫乐道，日子平淡平静。
眼看着孩子们一年年长大，陆陆续续上学，开销越来越大。弟妹小玫最初几年坚持留在这个家里，但是家境困难，加上三个孩子的拖累，母亲心中不安，让她趁年轻再做打算，虽然对孩子不舍但是为了前途只好忍痛离开，最初的几年小玫还经常来看孩子，给些钱，后来离家越来越远就慢慢断了来往。子衿对弟妹没有抱怨，她理解一个还年轻的少妇有选择人生的权利。
唯一让她难过的是整个家庭的负担都落在了年迈的父母肩上，而母亲经历这多重打击真的算是风烛残年了，每次打电话为了宽慰母亲不让她担心，她总是报喜不报忧，自己家庭的艰辛她都是轻描淡写，还向母亲保证可以担负孩子们的学费，没什么大不了的，弟弟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
前几年只有悠悠一个在上学，负担还算轻松，家里学杂费不像城市花销大，母亲总是对子衿的付出表示很过意不去，因为子衿也有自己的小家庭，有很多需要钱的地方，娘家帮不上忙不说怎么还好拖累?
子衿为母亲的见外而内心酸涩，想想自己从小到大一路求学，父母没有像别家家长那样因为自己是女孩而让自己辍学，而是含辛茹苦汗水摔八瓣供给自己上学，从来没有半点犹豫。每次交学费的时候最是难熬，卖粮食、出门打工、四处借钱，带着拼拼凑凑的学费，子衿都觉得心如灌铅。记得第一次高中交学费，几千元简直是天文数字啊，母亲向邻居一个哥哥借了两千，打了欠条还要出利息，还对人家感恩戴德的。剩下的钱母亲让父亲带着子衿去表哥家借，父亲书生意气，在表哥的委婉托词下正要失望离开，表嫂摁下，大义凛然地批评了表哥一通“这是舅舅来借钱了，咱们必须想办法帮助妹妹上学啊”，然后安抚父亲坐等，善良的表嫂出门去借，很快把从邻居家借来的两千块钱给父亲。子衿想到这个场景就忍不住眼潮，这也是为什么一直到现在子衿和母亲一直感念表嫂的恩德。
还有上大学的时候家里实在没办法了，硬着头皮申请国家贷款，那时候正是女孩子脸皮薄要面子的时候，全班只有少数几个同学申请，子衿没办法，也实在不想为难父母了。虽然几年之后她也感觉这没什么见不得人，上班后发现有同事还在自己边工作边还贷款，人家也很坦然，但是自己当时实在因贫穷而自卑到无地自容。当同学们都在欢乐逛街，谈恋爱，吃吃喝喝，她只有孤单单在宿舍或图书馆熬着沉甸甸的日子，四年的大学灰暗而沉重，像戴着一副枷锁。
往事不堪回首，子衿又被这些前尘往事引得思绪纷纷，心潮澎湃了。唉，三个孩子的学费啊!现在自己每个月要还房贷，加上日常开销和孩子的各种费用，时不时还要给母亲转些药费营养费，工资所剩无几。现在不仅鼻炎带来鼻痒眼痛，头还有间歇的神经性的抽痛。
叮…手机短信来了。是老家村书记二哥，告知子衿可以为母亲申请大病困难补助，这样孩子们上学也可以有所减免，农村义务教育免费，非义务教育费用如果有困难补助也可以减免。啊，真是及时雨!子衿虽然对国家政策有所耳闻，但是具体措施也是云里雾里，这下好了，一语惊醒梦中人。马上电话过去，问清楚情况和申请要求，“如果需要，我可以请假回去。”“你不用大老远过来，我已经把要求给叔和婶说清楚了，办手续我们村干部可以跟着帮忙。是婶子让我亲自告诉你，她怕自己说不清楚，以后每个月国家都会给补助，住院看病能报销的都给报，孩子上学学校也会根据家里情况给予帮助的，你别太担心家里。”不知道是太感动还是鼻炎的作用，子衿的眼泪止不住似地流不停。
刚挂了电话，眼泪还没擦完，又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是单位上司。子衿心中一紧，难道是自己工作没做好，又要被批了?接通后还是马上笑声相迎：“Z主任，什么事?阿嚏阿嚏……”真是尴尬，这个讨厌的鼻炎。“子衿啊，单位有个困难补助名额，领导们考虑你母亲大病，你最近肯定很困难，想把机会给你，你填表申请一下。”啊，这太意外，本来准备挨批没想到是个惊喜。“谢谢领导，如果有更困难的同事就给别人吧，我能坚持。”“子衿，我了解你，你一向要强好胜，不愿给单位提要求找麻烦，平时我对你也是要求很高，甚至有些苛刻，你别往心里去。你的努力我们都心里有数，你的困难我们也都了解，别一个人辛苦硬撑了，申请表我发你邮箱了，你填好了尽快交上。向你的母亲问好，也算是单位的心意吧!”子衿还要说什么感谢的话，那边已经挂了，好像不给你丝毫拒绝的余地，这太像z主任的风格了。
唉，今天真是要掏空我这么多年隐忍的眼泪啊，子衿喃喃自语。
愁云仿佛一下子散去了，鼻子里的空气好像也一下子通畅许多。得马上给父母亲和悠悠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心安。拨出去电话一直占线，奇怪，怎么回事?刚挂机母亲电话打了过来，哦，原来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子衿习惯性地挂掉，又拨了过去，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这样，让母亲尽量省些电话费。“孩子，学费的事你不用操心了，妈妈申请了补助了，现在都是网上办理，很快就能办下来，小学初中都不收学费，学杂费和幼儿园也能给减免一部分，下学期他们就能享受减免学费了，这些年辛苦你了孩子。以后你好好攒钱经营你的小家吧，不用担心妈妈。”还没等子衿说什么，母亲已经激动地抢着说完了。“嗯嗯，我也是刚知道，现在国家政策真是好，我那时候都没赶上，那些年让爸爸妈妈花了那么多钱，辛苦你们了。学校听说妈妈的事，也给了些补助，等收到我就给妈妈打到卡里，妈妈用来每个月买药或者营养品都行。”
“太谢谢你们单位领导了，孩子你一定要好好工作，才对得起这么好的领导。悠悠在身边，你要不要给她说几句……悠悠，你和姑姑说说话。”耳边传来悠悠欢快的声音“姑姑，我们可以上学啦。”“孩子，姑姑知道了，你要记住，你们的学费是国家给出的，你一定要好好学习，给弟弟妹妹带个好头，做好榜样。等放寒假了来姑姑这里跟丫丫妹妹玩”。“嗯，姑姑，我和妹妹说好了，我长大了要当老师，妹妹要当医生，弟弟刚上幼儿园还小不知道以后干什么。你说好不好?”
好，不能再好了。子衿微笑着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