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人生

【晓荷.奖】水底的思念(散文)

作者:萧垦   发表于:
浏览:22次    字数:2996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38889篇,  月稿:3

  来到鲢鱼山水库坝埂,从黄帅的车上走下来,旁边高大茂密的松林在摇动,风无孔不入地袭来,让人顿觉寒凉。

  黄帅径直前行,快速的向鲢鱼山水库坝埂中间走去。边走边拿出他新买的无人机和遥控器,开始摆弄放飞。二姐和吴华跟着他热闹地说笑。

  我陪父亲走在后面。父亲走走停停,脚步移动很慢。父亲的目光配合着他的脚步,长时间停留在前方所见的一切风景上,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其实距离坝埂几里远的水库水底就是我曾经的老家,父亲对于这里再熟悉不过。坝埂上偶尔走过来一两位游人,说说笑笑,天气虽然有些凉意,并未影响他们的心情。商城县城在高高的坝埂上看过去一览无余,金刚台高大的群峰像一堵屏幛恰好作了县城的背景。其它高低绵延的山峰柔和的曲线和金刚台一起构成了县城周围美丽的线条。鲢鱼山水库和铁佛寺水库点缀在县城两侧,如同一双明澈的眼睛。陶家河和灌河如同两条玉带缠绕着县城,温柔的青波里荡漾着四季纷呈的色彩。青灰色的天空上,阳光时而被云彩遮蔽。一只老鹰在空中自由盘旋,在它的领地里,对于我们的造访,老鹰安然视之,不以为意。

  父亲贴近水库坝埂内侧高高的围栏边走着,目光始终凝视着水面。远处层叠的青山堆秀砌玉,和水库辽阔的水面构成灵动的画图。稍显遗憾的是,由于一直干旱,水库缺水严重,褐黄相间的水线痕迹如同宽阔的彩带镶嵌在山水之间,线条柔美曲折。以前许多淹没在水底的小山包也裸露出来,恰如一座座灰色的孤岛。

  父亲在望着那些小山包,缓慢地打开他记忆深处的时光闸门,缓缓地说:“远处那三个小山包边沿那个顶很平的就是俺老家后山。”

  父亲的声音在风中飘散,不知风能否将他的话带到水中的小山包身边。

  我顺着父亲的话向水中望去,三个一字排开的山包露出水面,灰褐的泥土浮在水面,显得清冷孤寂。此时,我无法想象,那个看上去很小的孤岛就是我的老家。

  我回来这些天,日日陪着父亲,陪着父亲的还有他的鸡鸭和树上的鸟雀。父亲高兴时像个孩子般谈起他的童年趣事:“小时候我爬树是能手,常常爬树掏斑鸠,再高的树,再细的枝桠,没有不敢爬的。最多时养了几十只,像小鸡一样养着。邻居陈二奶总说我养斑鸠咋不杀吃。可我从来没动过杀吃的念头。斑鸠养着养着,也就失去兴致,时不时飞走一只,后来都飞走了。”

  通过父亲的故事,我现在可以想象,没有修建水库前,那些小山包应该像我现在的家门前一样绿树成荫。山包前面的龙潭河水,四季不停歇,安静而又欢怏地从家门前流过,灌溉滋润着龙河湾两面的土地。

  阳光偶尔从云缝中伸出触角,水面泛起粼粼波纹。波纹下面的世界已经沉睡多年,被时间掩盖,可是这个世界却始终活在父亲的心里,从来也不曾沉睡。

  父亲前几日望着家门口的青钱柳树上的喜鹊窝对我说:“有一次我突发奇想,大着胆子爬树去老鹰窝逮老鹰。刚爬到窝边,大老鹰扑闪翅膀鸣叫着凶猛地飞回来,我受到惊吓,慌乱下退中碰到树丛中的马蜂窝,马蜂将脸蜇肿,回家被嗯爷好一顿骂呀!”

  父亲的心此刻是不是想和他的那些童年故事一起顺着清粼粼的水波穿过水底,站在那个小山包前。如果能够变成一只飞鸟,或者一只游鱼,哪怕是一片随水漂游的落叶。父亲一定愿意,回到水底的山包前,闻一闻那无比熟悉的泥土芬芳,看一看曾经无数次走过的小路,听一听那些消散在风中的纯真笑声。

  父亲好像续上了他的童年怀想,缓慢地说:“在那山包下不远就是龙河街,嗯爷常常让我去龙河街打酒(买散酒)。我学着偷酒喝,慢慢上了瘾。有次打酒回来,酒喝太多被嗯爷察觉。他问我我没敢吱声,嗯爷笑笑没说什么,给我钱又让我去买。”

  这些久远的童年往事就是水底的老家吗?是日渐苍老,行动迟缓的父亲生命里最磨灭不掉的记忆吗?父亲的那些昨天就发生在我目光所及的水底,一切近在眼前,却又那么遥远,可望而不可及。凉风习习,微笑始终停留在父亲慈祥和蔼的脸上。也许,幽深的水库底下,并不是死寂荒凉的,在父亲的心中永远灿烂活泼地流动。

  “龙河湾的地肥啊,种的菜挑到城里卖的很快。打小我就跟着嗯爷去城里卖菜,慢慢嗯爷就让我独自称称收钱。人家都夸我年龄虽小称称算帐清楚快速。后来一块韭菜地我自种自卖,挣的零花钱总花不完。”

  父亲的情绪经过长久的蕴量,往日回忆也越来越丰满,“上私熟时,先生夸我聪明,记忆好。可惜才上四年,嗯爷就死了,他要不死我就可以一直读书。后来嗯奶改嫁到封集老曾家,家境不错,可就是不知道供我读书。”

  这些往事我曾多次听父亲零碎地讲过,只是今天,在距离老家如此之近的地方,面对宽阔清寂的水面,这些往事似乎少了些许伤痛,多了些岁月无声的凝重。爷爷三十六岁患肺痨病逝去,十一岁的父亲从此放下读书挑起生活的重担。奶奶迫于生计改嫁,可是依然没有逃出命运的魔掌,59年死于粮食关,当时在铁佛寺修水库的父亲更是自我保命无遐他顾,后来连奶奶葬在哪里都找不到了!

  自然的风纵然无情,可有时还可以感知冷暖。而人间的风从久远过去刮到现在,似乎冷酷的摧折一切,至今从没停歇。

  父亲的目光从那三个小山包转移,看向和它们远远隔着水面的另外两个小山包说:“那两个小山包一个叫霸王台,一个叫龙王台。刘邦项羽争霸,我想龙王台应该叫刘王台。”

  我笑笑应答说:“如果对应的是历史故事,应该叫汉王台才对。楚汉相争,刘邦被封汉王啊。”

  其实民间传说,寄托的是一些朴素而美好愿望,真伪就不重要了。至于有明显的讹误,显出些幼稚大概正是它的魅力所在。那些被水面所淹没的地方,留存在水底的美好传说故事和父亲的记忆一起转化成永久的思念。

  父亲的目光越过霸王台、龙王台的小山包,望向更远的群山。声音变得深沉地说:“那里应该是莲花山,嗯老姑父家搬迁以后又回流到那里。当年水区移民四万多人,有多少人日思夜想还回到水库边,哪怕搭个窝棚住着也是香甜的。”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穷窝。穷根难舍,故土难离。乡土观念是一个人骨子里的牵绊,既使有这万倾碧波阻隔,幽深清冷的水底,怎能淹没如影随形的思念?

  从坝埂边沿走到坝埂中间大约有五百米的距离,五百米路程父亲走的非常缓慢,他很想把一生的时光都浓缩在这五百米的路程里。水库的水面淡然悠远,水下的世界遥远得像梦一样,但是在父亲的目光里,永远是那样清晰可见。

  二姐此时走近,兴致勃勃地说:“商城县城现在建设力度很大,陶家河两岸全部打造成景观带,河里蓄满清水。靠二中旁边依照宋式建筑仿造的逗街,土地庙、城隍庙、平安驿等建筑很有特色。新增加了几处公园,让县城面貌一新,现在住在城里,真是宜居呢。”

  二姐兴奋地自顾说着,我做了她的听众,并且乐见家乡的点滴变化。父亲仿佛没有听见,仍然痴痴凝望着辽阔的水面,沉浸在他的时光隧道中。好像风从水面带来的任何气味都带着久远时光的印记,县城如今的变化全然与他无关。父亲自顾悠悠地对我说:“嗯黄守本舅去世之前,特意交待嗯老表,将他葬到老家附近的水库山边。嗯老表后来照办,偷偷的在夜晚时将他的棺材拉上去埋在那里,算是全了嗯舅的心愿。”

  父亲的话隐入渐晚的天色,太阳大概感觉到这语言过于沉重,躲进云层里再也没有出来。群山静默肃穆,水面失去阳光的照射,波纹带着幽深的暗绿,坝埂近处的松林也在沉寂。风却显得更加活跃,父亲花白的头发微微抖动,可是父亲依然静静地站在围挡边,凝望着水面,如同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2023.3.31日.夏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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