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是一种挺奇怪的意识。无论过去怎么苦和累。回忆起来的却往往是甜、是乐。这或许是时间打磨人生的缘故。现在回忆起40多年前的军营生活,既不是头顶烈日在操场上立正稍息的队列训练,也不是三九天野营拉练露宿野外的彻夜难眠,而是一次杀猪的经历。1976年,我参军到了北京卫戍区,那是我当兵的第二年。
一次新兵下连,营部杀猪改善生活。我争着去帮厨,口口声声为欢迎新战友出点力。其实,我是冲着杀了猪有一碗美美的大块肉吃。副班长王从明,一个1973年入伍的湖北老兵,知道我的心思,冲我一招手,便算了我一个。
午饭后,我们操家伙,乐乐呵呵地往猪圈去。难道猪有预感?还是由于我们过于兴奋,走得过于急促,还是隆隆的小推车惊动了它们。我们出了营房西小门,过了那条臭水沟,还在饲养院大门外,就听见整圈猪嗷嗷地叫个不停。进去后,饲养员田振兴平时话就不多,这时更是没一句话,用手一指,我们便盯上一个黑头大耳的肥家伙。这家伙急得绕着猪圈的墙根直打转,稍小一点的,紧随其后。它的乱跑乱蹬地嚎叫都是徒劳的。我们几个拽的拽,摁的摁,三下五除二,就将它捆作一团。上磅一秤,呵,180多斤。在不断的哀嚎声中,肥猪被弄上了小推车。我们推起小车往食堂走。路上,大黑猪的哼哼声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突然,“嗷——”的一声很长的尖叫,大黑猪一下挣脱捆绑的绳子,蹬开四只蹄子,蹭的一下跳下小推车,朝部队训练的大操场窜去。这回该杀猪的小伙子嗷嗷叫了。在一片叫骂声中,开始了对大黑猪的围追堵截。这家伙到了可以任其乱跑的大操场,却还是沿着墙根跑。这倒是对我们有利。没费多大功夫就将其捕获。重新捆绑、装车,结结实实地摁到了早就准备好的木板上,到了我们营部的食堂前。班副围一个大围裙,挽起袖子,一手揪住猪耳朵,一手攥刀,先两指摁摁猪脖子下软软的部位。刀约一尺来长,只见他一刀进去,又转了一转,猪血便汩汩而出,流到地上的脸盆里。接着,又熟练地在猪腿上割开一个小口,用硬铁条插进小口,贴着猪皮尽可能地上下来回地捅。然后嘴对着小口使劲往里吹气。一边吹气,一边又让人用木棒拍打。把猪吹鼓圆了,用麻绳扎住口,其他人便往上浇开水,刮毛。我和新兵张国占、张年中架起一个铁锅,烧柴溶化沥青,准备处理猪头、猪蹄什么的。不知怎么搞的,可能是锅底下的火烧得太大,火苗窜上来燃着了锅里的沥青,锅突然着了火,火苗一下窜了一人来高。三个人顿时慌了手脚。远处的班副大声喊到:“水,水!”我一楞怔,一股义不容辞的英雄主义直冲脑门,操起脚下的一只脸盆,朝着直往上窜的火苗就是一家伙。只听得“嘭”的一声,一个汽车轮胎大小,翻着粗粗的黑烟的圆圈,很快地往上升去,下边还拖着一条黑尾巴,就像电视里看到的原子弹爆炸后的蘑菇云。“蘑菇云”很快地往上,往上,几米,十几米,粗黑粗黑的烟圈,逐渐变细变白,最后溶化在了空中。再看下边,火是灭了,我们三人却都成了黑脸汉,再一瞧,大家都傻了眼:那一脸盆,里面泡的全是肚子、肠子、心、肝等东西,都让我下了沥青锅。急得班副叫苦不迭。叫也没法子,下了“油”锅的东西,不能吃就是不能吃了。班副只好向分管营部后勤的副营长隐“恶”扬“善”地汇报了一番。副营长对我“舍己救人”的“英雄”事迹,是既生气又无耐,末了给我来了个表扬加批评。最后,我“功”“过”相抵,不“奖”不“罚”,了事。
多少年过去了,那腾空而起的“蘑菇云”,那军营中兄弟般的战友情,至今还时时出现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