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10月,经过新兵入伍集训3个月后,我穿着佩戴着空军卫生兵列兵符号的绿军装,到空军北京医院下放锻炼。
心血管内科的病人很多,卧床病人也多,科里除了医生护士外,还有3名职工护理员,我和另外两名新战友是穿着军装的卫生员,与职工护理员做同样的工作。我们每天为伤病员送水、送饭、协助卧床病人的生活护理、更换出入院病人的床铺,以及清扫病区卫生等。病区卫生要随时清扫,走廊的大理石地板擦得几乎能够照得到人影了。走廊和病房里摆放的痰盂每天至少清洗3次。病区极少有陪床家属,白天不允许把大小便器放在病房里,病人如果需要,就按红灯呼叫,只有在晚上睡觉前,才可以把大小便器放在卧床病人床旁的凳子上,清晨收回卫生间清洗。按照规定,我们每周清洗消毒一次所有的大小便器。在清扫厕所卫生时,我手握玻璃片,伸进白色大便池内刮除污垢。卧床病人在我们的护理下,从未发生过褥疮及其它合并症。例如:有一个长期住院、无人陪床、植物人状态的老太太,我们每天为其更换尿布无数次,除了定时为其翻身和皮肤按摩之外,还用盐水棉球进行口腔护理;有一个患“皮肌炎”全身肌肉无力的战士,我们每天为他洗脸、喂饭、洗脚、擦澡、处理大小便,还一天两次用一个小型电按摩器为其做肢体按摩,并帮助他被动活动四肢。有一次我为他削苹果时,小刀带苹果一块掉进了痰盂,我和病人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还有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21岁战士,因患“肝癌”住院,几次发生昏迷,而每次经医生抢救过来之后,他还安慰我们说:“不要害怕,我以前曾经闹过多次,没有关系。”一天早晨,我帮助他洗漱,他躺在床上,含在嘴里的漱口水总也不吐出来,开始还以为他是开玩笑,后来,几次喊他的名字都没有反应。他这次昏迷之后,再也没有醒过来,我们深感悲伤。
在医院,什么样的病人都可能遇到。一天中午,我正要下班离开科室,一个刚入院的老年人要喝茶,我看他儿子十分着急,便主动拿上病人泡茶用的小保温瓶,一路小跑去找开水。普通病员食堂关门了,我赶忙跑到空勤灶,空勤灶的师傅正在封火炉,但还是热情地帮我倒好开水。我怕水凉,又一路小跑回到科里。没想到,我的一番好心却没有让病人满意。可能开水的热度不够,病人非常生气地说:“不要骗我了,我喝了一辈子的茶水,就没有喝过这种开水泡得茶!”我十分委屈,躲进值班室里偷偷地哭了。
我们不管是否上班,几乎每天泡在科里,主动找事情做。夏天,医院每个星期安排一两个晚上在病房楼前或者操场放映电影,我经常推轮椅车接送行动不便的病人。在电影结束之前,还主动为病人扫床铺、放蚊帐、倒好洗脸水,又把病人喝水的小水壶凉好开水(入院时每个病人发一个小水壶)。每当看到病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时,内心无比的高兴。
那段日子,我乐此不疲,每天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
1965年8月,经过3年护士学校学习,我成为一名正式护士。军帽上戴红五星,衣领上挂红领章。提干、结婚、生子,我步入了人生的新阶段。
人们都说,女人怀孕、生孩子是过大关。当时,我在空军济南医院,可以想象,夫妻两地分居、家人不在身边、从事护士三班倒工作,会遇到多少困难。
儿子3个多月时,我到济南千佛山参加40天的“清队学习班”,给儿子断了奶,由保姆一人带孩子住在医院分配的一间宿舍里。有一天,医院有人打来电话让我回去,说儿子生了满口的鹅口疮,总是哭闹,不肯进食,保姆很着急。我回到医院,匆忙为孩子安排好治疗,抱着哭闹不止的儿子流着眼泪坐了一宿,第二天天一亮又赶回了学习班。
为了节省开支,我把刚满一周岁的儿子送进了医院托儿所,也不再给他订牛奶喝。儿子不是患肺炎,就是拉肚子,我常常于夜间抱着发烧的儿子直奔小儿科,第二天再补办住院手续。儿子住院时,我想尽办法与他人换班、倒休,实在倒不开班时,甚至让科里的轻病员或者护士帮忙照看一下孩子,以保证不缺勤。托儿所每周一次为孩子们洗澡,我即使在澡堂里遇到老师正给孩子们洗澡,也会躲避儿子,以免耽误上班时间。在“深挖洞广积粮”的那阵子,每遇休息时,我便把儿子先放到加高了三层竹竿的儿童车里,自觉地跳进大土坑里先挖一会儿防空洞。那个年代,常常于夜间发出紧急集合的信号,我就毫不犹豫的把儿子锁在屋子里后离开。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1970年冬天,我要参加野营拉练,目不识丁的母亲只身一人从石家庄来济南照看我两岁多的儿子;野营拉练结束没有多久,我又被安排参加为期5个月的济南市某棉纺厂军宣队。我只好让爱人从山西部队来济南,把母亲和儿子一起送回了石家庄。
那段初为人母,含辛茹苦的人生经历,至今铭记。
1971年12月,随着爱人的工作调动,我怀着三个多月的身孕来到空军石家庄医院工作。
那些年,除了周日外,每天早晨都有活动。不管出早操、跑步、走队列,或者清扫环境卫生等,我都积极参加,从不接受特殊照顾。
到科室上班不久,也许因为我多是带着微笑为病人服务的缘故吧,赢得了病人的信任。一些卧床病人点名让我为其洗头、洗脚,或者做这、做那,看着我行动不太方便的身体,护士长都有些为难了。
“医生的嘴,护士的腿。”在临床工作中,一般都是医生下医嘱,很多检查治疗项目都由护士完成,而且落实规章制度要求非常严格,例如:为病人做治疗时,严格执行“三查七对”;为病人发药时,严格落实“发药到手、服药到口、咽下再走”的规定,等等。护士不仅做一些打针、输液、服药、导尿、灌肠、术前备皮等技术工作,就连点鼻子、点眼睛的一些简单操作,也要按照医嘱执行,不能交给病人去做。
白衣天使,不仅要掌握过硬的护理技术,还要急病人所急,想病人所想,“视病人如亲人”不是一句空话。还记得,我每当值夜班时,就穿上军队发得软底解放鞋,避免查房时发出响声影响病人休息。夜间查房时,注意开关门轻,说话轻,除了观察病情,也为病人盖被子,拾起掉在地上的衣服。我们还主动为卧床病人洗头、剪指甲、洗衣服等。看到病人对疾病有思想顾虑,影响治疗,就耐心做病人的思想工作。病人大便干燥,排便困难,主动用手为病人抠大便,尽量帮助病人减少痛苦。
1972年6月16日,我本该夜间12点接班,值大夜班,却于当晚住进了妇产科,次日清晨7点多,女儿出生了,第二天便主动做了绝育手术。
休产假期间,医务处主任到家里看望我时说:“你来医院的时间不长,大家反映很好,休完产假之后,就到医务处工作吧。”那时候,产假56天(绝育手术不增加休假时间),与几年前我休产假一样,提前三天就上班了。算起来,调来医院之后,我只在临床科工作了半年的时间。
1974年12月,刚满31岁的我升任了护理部主任。
有人说:不会干的领导自己干,会干的领导指挥别人干。我有自己的工作风格,是一个不会干的小领导。对于有些工作,即便指挥别人干了之后,我仍然会再去检查落实情况,只有这样做,才会心中有数,感觉踏实。
一次夜间,有个病人病故后,科里将尸体送到了太平间。我得知后,只身一人,拿上太平间的钥匙,带着手电筒,到太平间察看尸体处置情况。太平间在医院较偏僻的一角,不大的房间条件很差,里面只有几张用长条凳支起来的床板,屋顶仅有的一个小灯泡光线暗淡。我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一张停放在尸体旁边的空床板移动了位置,摆放很乱,我就一点点挪动床板到靠墙的一边。又找到一个几乎散了架的小扫帚,把地面上家属丢弃的废纸和燃烧过的纸灰等垃圾,清扫到角落里。关严、锁好太平间两扇陈旧、不太大的木门后,才放心离开。
我不仅白天到科室检查护理工作情况,也经常进行晚查房。发现值班护士看课外书、打瞌睡,或者无菌技术操作不正规等问题时,及时提醒纠正,也不留情面。因此,很多护士认为我是一个比较严厉的人。为了深入了解临床护理工作质量,有一次,我利用一周的时间,每天到临床科全程跟随护士值班。在内科,发现护士把放在卧床病人床边的油布,开饭时用其放餐具,大小便时用其垫便盆;在外科,看到有的护士静脉输液加入特殊药物时,不按正规要求操作,致使本来就不多的小瓶药液顺着针头外溢到地上,听说这种违章操作不止一次了。对病人负责,就必须克服工作中的“游击习气”。
随着时光的流逝,岁月斑驳了记忆,当年的一些点滴小事,记忆依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