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俗人一个。
琴棋书画,一窍不通;诗酒花茶,也是不懂。
但是,越是俗,越想雅。
于是,就在这八雅的尾巴上发力。
对,我喜欢喝茶。
我的喝茶,不会品,无关艺,多是牛饮,解渴,解乏。
这粗俗的饮里竟然也留存了许多忘不了的故事。
1.那杯浓茶正暖
最喜欢奶奶家的那杯茶。
奶奶家地处县域东半,地性碱,水苦咸,无茶不能饮。
彼时多砖茶,硬邦邦的一块,四棱四膀,形也好,硬度也好,“砖”字名副其实。
每每饮茶,奶奶便拿出菜刀案板,放在炕席上一顿砍,那些碎屑便泡得足足一杯。若再添上些许白糖,那就美了。
现滚的水泼进去,浓红近黑的颜色一下子就溢出来了。乌黑的枯树枝一样的茶棍在杯面上横七竖八,残破的叶片一点点舒展,茶汤越来越浓,七八盏后才慢慢落色。
家里人都笑我,这茶,有啥喝头。
其实,他们不懂。
茶是赖茶,水是劣水,汤色也混浊,可是,真暖和啊。
端起来,吹去茶梗儿,小口地抿,有点烫,可味道也就在那点烫里,欲罢不能。
沏一杯茶,泡着,喝着,续着。在奶奶的炕头上坐着,看着,看奶奶满脸褶子满脸笑容,看她出出入入忙忙叨叨,一会儿捏饺子,一会儿熬肉,一会儿拌凉菜。是啊,她最喜欢的孙女儿来了,她高兴啊。
其实小时候是不懂这种喝茶的心思的,出出入入一瓢凉水是我们最好的饮料,奶奶没有给我沏过茶,我也没想着喝茶。后来长大了,不一样了。
我成了奶奶的客了。
一进家,先让上炕,坐到最里头,挨着烟道最近的地方,那里最热乎,再给扔一个小垫子,盖上脚。一下子就逼退了路上的寒冷。
然后,就是一杯茶。奶奶的手在茶杯里转圈一抹,放了我喜欢的砖茶,放了白糖,现滚的开水,粗糙的白瓷杯子,盖上豁口的杯盖,稳稳当当地放在眼跟前。
奶奶是真把我当成客人了。
我且享受着。先是一杯杯地喝,奶奶就一杯杯地续,茶色退了,就在炕上或躺或卧,迷糊了。迷迷糊糊里,身子下面的火炕一会儿比一会儿热乎,奶奶拿小褥子盖在我身上,手却没有离开,手掌下面也是热乎乎的。
一觉醒来,奶奶早就坐在我对面。茶换了新的,两杯,奶奶一杯我一杯,暖壶就在近旁放着。我俩面对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儿。
院子里静悄悄的,冬天的太阳情绪恹恹的,在炕上投下红色的影子,火炉上茶壶呼噜噜地响着,冒着白气儿。
所谓的岁月静好,原来就是一杯茶,两个人,三五句暖心话儿。
这是我怀念至今的温暖。
2.那个会烹茶的女子
机缘巧合,认识了那个卖茶烹茶的女子。听说她是有一段不美满的婚姻的,可那又怎样呢!
那段婚姻没有让她沾染一点怨妇气、暴戾气、庸俗气,倒是那段卖茶煮茶的日子让她浸染了更多的优雅与从容。
她高个子,微胖,白净的脸儿似银盘满月,亮堂堂的,总是笑着。语声不高,却清脆,春风一样,舒舒服服入耳。
她的茶室,流水一样的音乐从来没有断过。茶室一角,有书,都是与茶有关的;有笔墨,她闲时写字,抄陆羽的《茶经》,也抄《心经》,小楷书写得模样周正。
我喜欢坐在她对面。
茶台上有一个小鱼缸,水总是清澈的,哗啦啦的水声,鱼儿悠悠地在水草间穿行,旁若无人。鱼缸边上还有小盆的绿植,或者吊兰,或者文竹,或者绿萝,经常换新。
我就在水声绿影里看着对面的她。
眉眼低垂,偶尔抬眼说话,眉眼间笑意盈盈。那些杯杯盏盏瓶瓶罐罐夹子镊子在她手里变得灵巧异常。
“今天先来一泡野生老茶头。”
水晶壶里的水活泼泼地滚起来,大大小小透明的珍珠蹦蹦跳跳。烫洗茶具,泡茶洗茶,倒茶……一气呵成。
我说她的翘起的手指像兰花,她说花儿今日为君开,欢迎你常来;我说她倒茶的手势高高低低,水流长长短短,就像鸟儿啄食,她说凤凰三点头表达了对茶客的尊敬。
那就让我们醉吧!
大红袍换了金骏眉,又换正山小种……
杯子也跟着换,白瓷的敞口杯本就小,七分浅的茶水也就一小口,舍不得入口,先闻一闻。透明的水晶杯里斟上金红色的茶汤,艳色欲滴,像一个妩媚的女子,远观尚可,怎忍下口。
我们说,醉了。头晕晕的。
她浅笑,茶的确能醉人,今天喝得急了。
可是醉了我也愿意啊。湘云眠芍那么美,若是把浊酒换作清茶,想必更美上三分吧!
前阵子,又去喝茶,她怀孕了。
孕肚还没有显现,孕态可是很明显的。
整个人都是松松垮垮的,却没有一点臃肿之态,透着那么一点慵懒一点悠闲。衣服依旧整齐,只是宽松了不少;笑容依旧清澈,小小的亮亮的星光在眸子里闪;说话还是笑盈盈的,嘴角眉梢的笑意更浓郁了。
你看她,对面坐着,敛眉垂首,抬手拂去眼前的一缕头发,端起茶杯,轻轻地放在你面前。她,多像一株茶树。
茶,本是普通植物,晾晒,揉搓,发酵,蒸煮……多少道工艺之后才能色香味俱全地呈现。
这如茶树一样的女子,风吹了,雨打了,雨过天晴以后,还是风姿绰约,还是郁郁菁菁。
3.总要抱一杯热茶在手吧
从习惯上说,我一天两饮茶,上午一次,下午一次。
一进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洗杯子,泡茶,无论冬夏春秋。
冒着热乎气儿的茶案头一放,才有心情和精力干活;备课或者批改作业间隙呷一口,熨帖得很。
办公室妹妹们多不喝茶,我多少有点寂寞,各种引诱她们。
女孩子多感性,我的透明的亮晶晶的玻璃杯放在阳光下面,或者玫红,或者青绿的色泽最吸引她们。
“姐姐,我也想放一点点,只要一点点。”
她们这么一说,我心里就喜欢的要命,赶紧递过茶桶。
庞庞和倩姐终于肯每天在杯子里放那么几片细小的叶子了,她们杯子里的水也有了浅浅淡淡的色泽。
美玲曾经把家里的金骏眉拿来给大家喝,我喜欢那种有一点点糊的味道,也喜欢那魅惑人的色泽。
倩姐知道我好这一口儿,送我一听。大红的方形的盒子,很高级的样子。
那是一种绿茶,颜色淡雅,毫不张扬,味儿清香,沁人心脾。
我把它带到新办公室,每每喝起,就想起倩姐,就想给他打电话,约个散步。
自古以来,茶就是馈赠佳品,有了这份馈赠,你就更多地想着那个人了。
一个人的喝茶总是少了味道,几个人在一起才有意思。
频繁地约黄去董,就为了三个人窝在软软的沙发里,喝茶,闲聊。
董讲究,一边喝,一边说着口味的差异,功效的不同。我俩就是小白,啥也不懂,满眼仰慕地听。
董还殷勤,眼波总瞄着你的杯子,接连不断地续杯,那种被关爱的感觉随着夕阳落山暮色来临会越来越浓。
喝多了,身上暖和了,坐不住了。
都站起来,满地地转悠,抬抬腿,伸伸胳膊,展展腰。
黄高挑细瘦,最怕体重掉秤;董生过一场大病,健康第一,各种养生小贴士经常安利我俩,手里经常拿个竹片子或者小巴掌,这里拍拍那里拍拍。
冬天的下午很短,三个人在一起的下午更短。茶淡了,心情却浓的化不开,站起来迈不开腿,还想多坐一会儿。
于我而言,茶固然是那一杯一杯的暖,更是这样知冷知热的心。
君子之交淡如水,一个人就是一杯水,清透,素淡,一眼望到底。
两杯水见了面,混在一起,便想拿出所有的情义、温度和对方交换。茶,便是水里长出来的深情,最是这一盏对味。
从骨子里来说,人是孤单的,却又是最怕孤独的,我们一生都在努力寻找,寻找那个和我们合拍合味的人。茶,是我们伸出去的软软的触角。
寻到了,就满把满把地抱在手里,舍不得放下了。
那手心里抱着的,是茶,也是原野清风,溪流皎月,是碌碌红尘中最舍不下的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