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是从黔西北的一条山沟沟里起步的。想当初跳出“农门”时，是那么急迫、执着而欣喜。然日子一久，不免惦念起泥土的那份芳香来。毕竟，肺叶中还鼓噪着粗犷的山风，骨子里还留存着包谷饭老酸汤融汇的物质。
于是，有一个默默的心愿：要是在拥挤嘈杂的城市占有一小块土地，栽花养草，种瓜撒豆，那该多好!
机会来了。当年妻的单位分福利房的时候，因其资历太短，与“金三银四”沾不上边，轮上了一套“爬起来喘气、坐起来闷气、想起来怄气”的顶楼。谁知没过几年，经济社会发展了，人们的观念也与时俱“上”了：喘气便于锻炼身体，闷气是享受免费蒸气浴，怄气也就随之变作神气了。其中奥妙，不就是在寸土寸金的城市可再从“头”上生出些小娱乐室或小花园来吗。在妻的怂恿下，借维修房顶渗漏之机，也经规划“生”了一间小书房，利用多余空间，砌上几个苗条的花池，再请民工从城建工地背来一些黑土填上。
这个时刻，我已经等了很久。
面对这几小块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园地，猛然找到遗落了许久的闲适与乐趣，赶紧把各种可用的农具请回了家。经过一番规划，短短几天，桃树、李子树、桂花树、石榴树——儿时喜欢的各种植物——便从花鸟市场、朋友的阳台上乔迁了过来。小葱、白菜、蕃茄等蔬菜种子也迫不及待在花池里安家落户了。
从此，平素比较慵懒的我开始勤劳起来了，早晨上班之前不忘浇水除草，周末闲暇之际赶紧松土施肥，随着手心的老茧日益凸现，一株株小树也渐渐长高。可不解的是，几次撒下的一些蔬菜种子，就是长不出苗来，即便冒出了几棵，也没精打采，像患侏儒症似的。我纳闷了：是不是又成为伪劣种子的受害者了?找到经销商，人家理直气壮，把包装袋上的说明往你面前一摆：看看看!种菜也要讲季节，有的要春天播种，有的要秋天播种，不该下种的时候你下种，怪得了谁?想起少时在农村，哪有这么多挑时选节的菜种，那常见的瓢儿白烂贱得很，随时都可以播撒。不过，他的话令我茅塞顿开：在人生的旅途中，每一个人都想播撒成功的种子，这本无可厚非，但只有审时度势，相机而行，方能水到渠成。倘若不顾天时，急功近利，其结果就可能难以如愿甚至得不偿失。
今年春天，楼顶是最热闹的了，桃花、李花、梨花争奇斗艳，撒娇似地把一缕缕清香抛洒在空气中。看那一片红云般的桃树，心底暗想：今年一定硕果累累了。花期一过，盼望着枝头的果胚膨大。但过数周，仔细点了点，却只有那么三五个毛桃寂寞地挂在枝头，不免有些受骗的感觉。而看旁边的李树，花虽然开得少，果也挂得少，但树叶就繁密得多了，像一片片蓊郁的绿云。渐渐地，我发觉有两只小鸟常躲在“云”中鸣叫，它们总是用五六个不同的音符串成一支歌，一只先唱，另一只接着，短促而嘹亮。我在小时候就很熟悉这种鸟，绿背黄纹有一只小巧的红喙。这顽皮的精灵，不时还呼朋唤友，成群结队地撒野，跑到水池边洗澡嬉戏，把数条半尺长的锦鲤吓得躲进了石缝里。鸟儿们的光临，使我的每一根神经都嫁接上了前所未有的恬静与欢愉。
细细想来，人也一样，你开花只能博得路人的赞美，可是你为了眼前的虚荣，花开得太盛，就不利于果实的生长，待到花谢人去，青春不在，哪还有脸面见人。想开花是件好事，进取与虚荣只一步之隔，但开花时要想一想自己的实力，别为了与他人比花的多少，而无力结果了。花开得少的，果结得少的，也不必气馁，你可以调整心态，在另一个时空撑起你的绿阴来。如是，何愁没有鸟儿栖息，欢蹦喜跳，为你奉献一曲曲美妙而动人的鸣唱……
池中的蔬菜也不甘示弱地疯长。再高兴不过的是那里里外外忙得不能再忙的妻了：一来减少了买菜的开支，二来节约了跑腿的精神，三来嘛，可让一家人避免吃农药残留、化肥分子的无奈与恐惧了。这晚，小雨骤停，她采来了一把水淋淋的红苋菜，干煸了满满的一盘放在桌上。细嚼慢咽之际，不禁想起陶渊明《读<山海经 >》中的诗句：“欢言酌春酒，摘我园中蔬。”于是，平时在家不爱酒的我，竟找出一瓶启封斟上一大杯，独自豪饮开来。
是夜，酩酊大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