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使我拿起《秋园》这本书,是感动于它的作者——杨本芬奶奶,她不是什么知识分子,更没有受过专业的写作训练,她的人生甚至和文学都没有任何关联。她写作的初衷也不是为了发表,或者是获得什么名头。
她只是一个普通而平凡的女性,在母亲去世后,站在疲于人生生死聚散的关口,被巨大的悲伤冲击。已经是苍老暮年的杨本芬奶奶,在狭窄的厨房,在等待汤滚沸的间隙,在抽油烟机的轰鸣声中,决定用笔去记录母亲一生的故事,以此来纪念母亲。
后来被她的女儿用电脑打出来,发表在网上,因缘际会,十几年之后,终于出版了。《秋园》一经出版,便很快突出重围,在文坛引起巨大的轰动,受到读者的热捧。
诚然,它的畅销绝不是偶然的。文学是一种表达,也是一种救赎。
书很小,只有巴掌大。轻轻地拿起,一口气读完,仿佛有千钧重鼎重重地压在心口,让我感慨万千,无法放下!
掩卷后一声长叹,窗外月色正浓。我一度想起了张爱玲《金锁记》中旧上海那轮三十年前的月亮,“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想起了余华的《活着》,想起了萧红的《呼兰河传》,想起了《那不勒斯四部曲》中两个女孩一生的故事。
想起了我的母亲,我的外婆,我的祖母,以及她们的前辈……
记得加缪有一句话,“文学不该为制造历史的人服务,应该为承受历史的人服务。”
《秋园》这本自传体小说是一个不加粉饰的原生态的个人记录,语言真实质朴,行文朴素自然,以时间为顺序,记录了主人公秋园,也就是作者的母亲跌宕起伏的一生。
时间从秋园1914年出生到89岁去世,跨度近一个世纪,这段时间也正是中国历史上最为动荡的时期。秋园的一生见证了中国历史从北伐、抗日、解放战争到土改、文革、改革开放的巨大变迁。
秋园有一个美好童年时代,家境殷实,父亲是一位悬壶济世的大夫。然而随着父亲的离世,她的童年在12岁那年戛然而止。后来嫁给了一位国民党军官,成为年轻军官的太太。之后漫长的岁月中她的生活每况愈下,在动乱纷纭的历史浪潮中,载浮载沉,从受人尊敬的民办教师,变成为旧官吏太太,变成人民的公敌。
她一生坎坷,历经战乱、贫穷和饥荒,尝遍了少年丧父、中年丧偶、晚年丧子的人间疾苦。遇到过许多善良的人,也见证了非常多的人性的阴暗面。
然而面对生活中苦难,她辗转挣扎,用柔弱的肩膀硬是撑起了一个家。她没有做出什么伟大的成就,奔波一生、兀兀穷年只为守护自己的家庭。
大儿子子恒所在的学校地区发大水,与家里失去了联系,秋园得知后心急如焚,她用一双裹过的小脚,走几百里路去找子恒,走到后来双脚又红又肿,一挨地就钻心痛,找到子恒后,整整躺了二十天,才能重新下地走路。
她深知读书可以改变命运,却因为家境太过贫寒,不得不将考上空军的儿子叫回家干活,女儿之骅十三岁的时候才能上得起学。
丈夫死后,为了让两个小儿子活下来,她带着他们逃荒到了湖北,安定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托人让两个小儿子去学校读书。当村子里开始清理外来的人口的时候,为了活命,为了养大两个小儿子,秋园嫁给了村里的书记王成恩。
然而命运再一次捉弄她,已经失去一个女儿的秋园,再次体会了丧子之痛,十五岁的小儿子也溺水而亡了。
当我读到“秋园一直哭,哭累了,便发出呜呜声,那声音在乡村的夏夜里,使人不寒而栗。”这一段时,竟悲伤地不能自已,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以为,这一次秋园可能撑不下去了,然而,她擦干眼泪,又坚强地活了下来。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故事没有取材宏大的视野,而是把笔触落在底层普通女性的困境上,写的是一个普通家庭普通人的故事,穿插了中南腹地一些乡间小人物的生生死死,他们如草芥、如浮萍、如蝼蚁般的人生历程。投射出的却是大时代浪潮中,千千万万的普通女性平凡而隐忍的一生,是一种时代的结构性困境记录和表达。
或许正是这种近乎残酷的真实的描述,引发了广大读者和书中的人物产生了深深的共情,毕竟生命的底色本就是人间烟火。
作者在自序中说:“我知道自己写出的故事如同一滴水,最终将汇入人类历史的长河。”
在普通女性的困境越来越多地被书写被关注的今天,这本书让我们可以从历史的缝隙中,更加亲切地去了解过去那个时代的女性,从而帮助我们更加客观地来审视现在。
杨本芬奶奶的这“一滴水”,记录的是有关于生命,有关于历史的疼痛的记忆,是女性对抗生死和苦难的力量。值得被我们去发现,去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