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里,家猪一般都是当做年猪饲养着。腊月二十几,一开杀,年的气味便由这“开年红”洋溢开来。有福气的猪,“猪头”一般都受到祭拜,供在香案上,成为祭祀列祖列宗的供品,过完年,才成为农村人真正的美食。
这样的猪,多半是圈养在乡愁很浓、年味十足的土著乡下,而城镇化的农村,年味在消失,是再也难以见到鲁迅先生《祝福》中的场景了。当然,倘若猪的一生真有这样的际遇也算是前世修来的造化了。
猪固有一死,早死早托生!
我岳父家的猪,命算是苦的。还差几天进入腊月,它的前腿却被自己折腾断了,一连几天不吃食,眼看着瘦膘。岳母一叨咕,这猪还是快点杀吧,等到腊月二十几,猪会瘦的不成形了。杀吧?!腊月初二这天终于决定了它的命运。这头猪,岳母饲养了有一个年头,似乎养着了一个“贵妃娘娘”,还是有感情的。真要杀它,老太太嗓子里有些发硬。岳母不想它离开时冷清,一通电话,把这段时间“阳”在家里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外甥(当然是“杨过”“杨康”),能叫着的身边亲人都招呼回了家,说是要好好伺候一回这猪:搭火烧水,拽耳朵,拖尾巴,扯猪脚,按腰身,大家伙一叫力,“贵妃娘娘”就被推到在腰桶的门板上,这时的“娘娘”倒了身架也只能是变成“苦命的丫鬟”任屠夫宰割了。
听着这“苦命的丫鬟”哼哼,看着屠夫“右手拿刀”,我突然好似看见蹦出了“郑屠”,接着是“鲁达”赶来,踏住郑屠胸脯,提起那醋钵儿大小拳头,道:你是个卖肉的操刀屠户,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镇关西!你如何强骗了金翠莲!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恰似开了个酱油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郑屠挣不起来。
我正叫好呢!“郑屠”说,快点,把这热猪血端走,醒醒血旺子。一大家子人回来,尝的就是这“杀猪汤”了!
咦,“郑屠”没事,“金翠莲”走了……
这头猪的生命终结了。它的命就攥在这“操刀屠户”的手上。我有些不舍,猪虽不是我圈养的。但不舍又怎样呢?还不照样巴巴的等着红烧肉的飘香!还不照样砸吧着“杀猪汤”!个把月前,到桐城大关采风老酒,还不照样惦念着“大关水碗”!那蓝边花碗装着的水汆肉片,鲜嫩柔滑,不照样让我们心驰神往。宰相何如宠让崇祯皇帝爽口开胃的“水碗”如今不正成了桐城美食文化的鲜亮招牌。
猪答应了吗?猪为我们而“牺牲”,让我们舌尖上快乐、幸福。可是猪常常还讨不到好名声,骂它是“懒猪”“蠢猪”“脏猪”,甚至是“猪八戒”那样的“色猪”。
我为猪忧伤,作家陈仓也一直为猪“忧伤”!
“因为猪的性格比较憨厚,好欺负对吗?因为猪的外貌看上去没有美感对吗?因为猪的宿命就是被杀了吃肉对吗?”
……
岳母养的这头猪,它在活着时是否就想到了死呢?它想到了它活着的价值还是想到了它死了的意义呢?
说不清楚,这就是猪命!
我老婆和老岳父的属相挺巧合,都属猪。老婆温和、良善,岳父耿直、勤俭,他们都有好口碑。乡里乡亲、领导同事提到这父女俩的人品都赞不绝口。他们很辛苦,既恋单位又会照顾家庭,给家里家外带来的都是康乐、温暖和富足。这次杀猪,老岳父忙着牵猪脚,我老婆忙着杀猪饭,他们一点也没有受到猪的属相影响,真要少了他们的合作,即使忙乎着一下午,到了晚上恐怕也就了无会餐的生气了。
杀猪饭上了桌,最令人陶醉的不是酒,而是那热气腾腾的杀猪汤味,从厨房一直弥漫到整个堂厅。
一大桌子人喝着杀猪汤。岳母说,农村只要有猪在,就有人气,有人气在,就有烟火气。岳母还说,这杀猪汤飘出来的就是地地道道农村人的烟火气。
猪啊!你还觉得你命卑贱,死亡没有意义吗?我突然想起王小波,想起了他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一只无视对生活的设置,惊醒了浑然不觉的人们的特立独行的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