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背背篓的功夫在同年龄人中算得上是佼佼者,我常常以此为傲,也常因此而心疼。
今天上三楼的杂物间寻找一小东西,找了好久,最后居然是藏在了许多年不用的背篓里。这是我妈妈背过的大背篓,是我出嫁后妈妈给我送东西时背来了,再也没有背回去。我力小,这大背篓太大,我从来没有背过这个大背篓。
我静静地注视背篓。妈妈背背篓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 一
我儿时的家有三个背篓,一个小巧玲珑,轻巧便当,有红绿花纹,用来平时走亲戚或者赶场用。另一个称它二号背篓,没有小背篓的篾精致,稍大一点,是专门给我们几个半大孩子预备的。平时帮家里背猪草,背柴禾什么的。再一个我们叫它大背篓,篾更粗一些,前后还有扣环,用来盘紧超过背篓高度的物件。上口直径有七十多公分,近一米高,这是妈妈的专用背篓,背重东西用。
妈妈用小背篓和二号背篓,将我们三兄妹渐次背大,接力赛式的。背到哥哥能自己走,接着背我。我慢慢会走路了,又背弟弟。直到我们全都能独立行走。
背着孩子干活,是出集体工常有的事。背着孩子出工的还不止我妈一人。常常他们先商量好了,都背着孩子到田里或者地里干活。队长也通情理,不会刁难这些妈妈孩子“兵”,因为家里都没有闲人看管孩子。妈妈可以背着孩子锄草、扯秧、栽棉花、种黄豆等等。回到家,继续背着孩子干做饭、扫地、喂猪等家中的琐碎事。
孩子不会走路时,背篓底下垫软和棉衣之类,稍微下陷,孩子横躺在背篓的宽敞上层。摇篮一样的背篓,晃晃悠悠,放心睡觉。醒了,感觉到有妈妈的存在,睁眼见蓝天白云,只要不饿便不会闹腾。孩子学走路却还不能单独走时,让其站在背篓里,周围塞些旧衣什么的,看妈妈他们干活,不孤独。同样,不饿也不会闹腾。累了,就歪在背篓里睡觉。醒了,高兴了,在背篓里手舞足蹈,在有限的空间里蹦蹦跳跳,手舞足蹈。尽管妈妈时刻喝斥,一岁左右的孩子是听不懂的。有时候得意忘形过了头,头重脚轻摔在地上。孩子由笑马上转为哭,吓坏了妈妈,吓坏了众人。赶紧查看是否伤着孩子。不过这样摔下来的孩子最多只是受惊吓,不会受伤。因为有妈妈的快速反应,第一时间接住孩子。再者,孩子的身子轻。
有了第一次孩子甩出的惊吓。妈妈将背篓改进。妈妈将背篓中间位置选两两对称的四个点,用剪刀拨开小缝隙,塞布片从缝隙处穿过。妈妈再次背孩子干活,便将孩子的腰用布带绑着,与背篓连成一体,只让手可以动弹,孩子再怎么蹦跳也不会摔出来。
妈妈是没跨过学校门槛的农民,她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居然也能想出如此高效的办法。后来周围的人都效仿。“人类最宝贵的东西是智慧,是创造一切的智慧”。对孩子的爱,让母亲迸发出智慧。
我们这些孩子在活动的摇篮里长大,摇篮曲不用妈妈刻意唱,有山间的鸟、地里的虫、流动的云、悠悠的风一路伴随。我们渐渐长成生龙活虎“接地气”的人。 二
妈妈用大背篓背红薯,很厉害。为了多挣工分,最多的一次从山上背了178斤到队里。背篓的容积有限,善于动脑筋的妈妈会将有限发挥到极致。妈妈的方法就是插花,插两层甚至三层花,上面再用大布包袱包一大包红薯放背篓上面,当盖,用绳索盘紧拉牢。插花,就是背篓里的红薯快装满时,选择长得“帅”的长红薯沿着背篓的边缘竖插一圈,以红薯当外墙,牢牢固定。这一圈下来,高度便上升了三四寸,中间又加红薯。用同样的方法,沿着第一层的圈,又用“帅”长红薯再竖插一圈,又是牢牢固定,中央同样再加红薯。如此这般,最上面的一大布包红薯,也有三四十斤,可以将背篓里的红薯压严实。从山上到山下,至少也有三四里的路,妈妈居然硬是背回队里。过秤称时,队里的男劳力也竖起大拇指,他们许多用箩筐挑的还没我妈妈背的多。队长笑话:“廖姐(我妈姓廖),你背了一大块地啊,真是女人中的大力士!”
无事的我在旁边看着他们称秤,希望妈妈的最多。答案是肯定的。全队只有二伯三叔比我妈多十多斤,其他妇女都比我妈要少很多,我很是骄傲,话也多了,觉得妈妈真的了不起,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能干的妈妈。我屁颠屁颠地跟在妈妈身后高兴回家。走着走着,突然看到全身湿透的妈妈,背着空背篓走路都是摇摇晃晃,两腿不听使唤似的,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会摔倒的样子,我的心猛的像被什么扎了一下。我突然安静下来,不再叽叽喳喳,轻声说:“妈,空背篓给我背着吧,你轻松些”。妈妈吃力一笑:“你还没这背篓高呢!”我眼睛模糊了,感觉心里很痛,但又说不出什么话,只努力拽住妈妈的衣角,生怕妈妈摔跤。过了好一会,我轻声对妈妈说:“妈,下次你少背点”。妈说:“这是靠工分吃饭,多背点,工分多一点,可以多分点红薯,稻谷和油,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盼着自己快快长大,为妈妈分担。
事实是,我长大了,并没有为妈妈分担什么,几十斤的东西我都背不动。我是力小志也小,很无用啊! 三
妈妈背柴的背篓也是背红薯的大背篓。我妈砍柴很快,三下五除二,一会儿就是一捆。我稍懂事后,也跟着妈妈上山砍柴。虽然背得不多,但比不上山要强。我一般是空手上山,妈妈就地取材,给我制作简易的背篓,我们称之为“东洋背篓”——将柴直接贴在后背竖着背。我个子小,背的柴较短些。妈妈用山里的藤将柴上下牢牢地各捆一圈。然后又用两根另外的藤条,宽度如我肩,套进上下圈中固定,这是套在左右肩膀上的两根绳,以我的手臂能穿进去为宜。妈妈给我做的这个方法背柴很好,是根据我的力气大小、我的身材高矮来的,我背着走路不费力。
妈妈则是将柴横着背,一般是背两大捆。背篓的底下放了一些短的硬柴。
别看只是简单的背柴,背篓装得不好,如果一边重一边轻,山路又窄又陡,走路很难掌握平衡。稍有不慎就会摔。我妈从小在山里长大,对背柴很有经验。她将柴掂量评估,可以大致掌握此捆柴的平衡中心位置。将中心位置放在背篓的中间就行,左右也就平衡,不会二次重来。常常有同行砍柴的婶婶,她们开始经验不足,背柴的背篓常常是装不好,不是左边重,就是右边重。走在半路,还得要我妈重新调整一下。我妈一看便说:“大的粗的柴,是底部重,小的细的柴是上面的叶子重,平衡点不一定在正中间,根据重量往背篓的左右稍微偏一点点就行。”我妈给她们装一两次后,她们也就掌握了要领。
妈妈背柴回家,往家门口一放,每次,我爸准会心疼地说:“瞧,你妈恨不得将一座山背回家!”妈妈看了看我们三兄妹,意味深长地说:“我有那本事就好咯,我的山是这三兄妹。”
现在回想,我真的很没用。我小的时候,我将妈妈爸爸当靠山,可是父母老了,我却做不了父母的靠山。妈妈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为我操心。现在我每次与爸爸通电话,他还在担心我,不放心我。 四
背篓,一物多用。睹物思人,睹物思情。我妈背过的背篓还在,妈妈却不在了。上面还有妈妈留下的汗渍,能够感觉到妈妈的余温,能感受到妈妈的气息。我轻抚背篓好一会,然后轻轻放回原处。待想妈妈时,可以上楼与背篓说说话,背篓懂我的心,妈妈更懂我。妈妈走得突然,走的时候没有留下话,留了这个背篓给我。
妈妈很累,她辛苦了一辈子,日子稍微好过一点,却走了。她没有享过一天的福。吃,没吃个好;穿,没穿个好。妈妈没给我半点尽孝的机会。我时常想起,时常自责。妈妈,做你的女儿,我没有做够,如果有来世,我们再续前缘,我还要做你的女儿,你一定还要做我的妈妈。只是,我要为你分忧解愁,不让你再这样辛苦劳累,一定让你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