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活

【晓荷·旧时光】夏之纂略 —— 有关莲的闻见(散文)

作者:一蓑松雨   发表于:
浏览:10次    字数:3670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27841篇,  月稿:0
  我不晓得自己主动,还是被动,还是风,把半掩的书展开。这无疑是我翻得比较多的书,有时我拿着书,并不是要阅读,至于我为什么要拿着书,我真说不出合适的理由。不过,脑子里没有思想,无所事事的,干躺着,或者干站着,或者干坐着,就这般用“楞”凝了形,真不是好势派。而手里有书,就不同多了,即使眯了眼,书却可以守住魂儿,书里的字会借一缕一缕书香,与心说话的。何况,书里的文字亦可通过诸指的触觉到达人的脑膜,与灵魂互语交流呢。

  这似乎成为我读书的常规,并以为所得颇多。尤其是与以前我读过的书相遇,与以前我背诵过的诗文相遇,就手指轻触文字可重温其义的。于我,触觉与意识一齐完成的“阅读”比眼睛与嘴唇一齐完成的“阅读”更富奇趣。我又遇着了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不均匀的月色,照了荷塘的莲之后,慢慢均匀了。还有“凝清辉兮湛湛,漱芳润兮盈盈。”这【明】申时行的吟哦声,我兴不由己,心里满是关于莲的闻见。

  夏夜,此岸与彼岸,填充的是温凉怡爽,与其相惬的,不只是如水之月光。还有人的心情,甚至,会是几点蛙声鼓动起来的夜虫的合唱。

  倏然,我记起晨间圩集所得的一支莲蓬,一柄长长的,支着。绿绿的一盘,整齐划一的缀着二三十个莲子,莲子都是露出尖尖的角,好像一群凫于绿波的少年的头,隐而又见呢。

  这莲蓬,非鄙野的那种,早二日前,我去邻乡见过的莲,还只是田田的一片,我唤之为“绿云”,这扰扰的“绿云”,逐浅水而生。虽曰之扰扰,却是不乱,就宛万千个袅娜的女子,皆衣一色之饰在无边无际的广野舞动。我则坐在广野的边缘,时而被舞裙的皱褶,轻轻的触着;时而被舞影的微凉,暗暗的飐着。你可以想象这处子粉嫩的脸,如何没有驰魂夺魄之摇曳呢?我不能自持,有一种把自己化入其中的冲动。团团翻飞,歙合之间,薄薄的意味,胜过初乳之香,其一层透一层的,一层掩一层的,疏密有致,层层相将,甚至听得到叶叶相摩,似薄薄红唇被轻吻了一般。这何尝不是无以忘却的邂逅中的娇羞,谁不记得她欲匿欲避的窘怯?

  还那柔茎举嫩,温酥之态,犹弱喘女子,其微醺时齿颊的余滋。还要丝弦之音造就幻觉?非寂然中的月,茫渺中的千万银丝,联通了莲的今情古愫。美妙的词儿,以露的渍痕谱就了悠远的民谣,它的异馥奇芬,也就是它的歌声。

  于其中,气凝之为形,形释之为气,乃是最美好的物态变化。荷,从何而来,无非实实在在的无,其藏于气中,隐于气中,气又在季节的蕴能撮合下,聚而为体。其体逐次丰盈,而丰盈又逐次凋敝,只是凋敝的部分不是泯没,而是为光,为气,回萦于性灵,而弥久弥醇。光,悦目,为我之所见之美也;气,萦怀,为我鼻所闻之馨也。

  我讶于自然里所有美之轮回,几个月前,一丘连一丘的寡淡,恁见得一许生气!?甚至要把偶尔散落的月色,凝为薄冰,让人觑而凛栗。而今呢?葱葱茏茏的,皆布了一绿毡,日为之镀金,月为之敷银。这归功于那有点硌人的种子。谷子,一粒,一粒,吃水粘泥,而芽,而苗,茁而壮,而穗,而谷,人得其精而含,人取其髓而茹。

  我屑怀人于人对种子的忽视,耿耿至今不曾消逝。可以反复的风景,餐桌上的美食,碗里的粮食,何非种子之功耶?种子则储藏了自然之基因,于种子起始,人可入梦,而梦可作真。如是,我对种子很敬畏,无论其埋在污泥,或是散落于草丛,还是其珍存于布嚢瓦罐。种子,可以重复人类记忆里的那些自然之美。

  我真该让任何一粒饱满的种子,保存到老鼠虫豸够不着的地方。这些年,我也一直都要保存几十粒莲的种子,这坚实的黑色的种子,我相信它们随时可以勃发,为畏酷暑的诸君撑一遮天蔽日的伞呢。

  这又是农历六月的时候,月因夜的宁谧,圆得毫无残缺。这时候,天空的蓝,很舒逸。你可以把偶见的一两颗星星,看做这蓝正在呼吸着的气孔。没有风,却有什么在流动。什么都不清晰,但能感觉它的形色。膏了一层月色的水,已不再止于对天空中的蓝的复制,它甚至可以唤醒那些酣然而睡的虫子,再来一次柔柔的吟诵。

  也许由着月的通灵,田间,池塘,所有的绿,都有了云的飘逸。到底月装饰了这夜,还是绿装饰这夜,勿须分得明白。

  什么皆无需牵挂,什么亦无需顾忌。所忌皆无,所需皆有,所想皆可得。一切皆宜于你,风中有果品之馨,无需侧耳,也听得到音乐一般的声音,因为随心而有。

  梁元帝的《采莲曲》语云:

  碧玉小家女,

  来嫁汝南王。

  莲花乱脸色,

  荷叶杂衣香。

  因持荐君子,

  愿袭芙蓉裳。

  而在这里,莲花还未曾开,仅莲的叶面,一伞一伞的撑着。一伞一伞的翻飞,像是霓裳舞曲中的羽扇。轻盈的舞者,蜻蜓也跟着莲的叶子翻飞的节奏舞。透过蜻蜓的舞羽或者舞影,莲尤是鲜活了。莲花没开,满心却是莲花了,莲的馥郁,如骈文的韵,字字炼于心。我在莲的边缘,莲离我很近,亦很远。很近,只是因为我可以感受;很远,只因我的心无以达到澄澈的宁静,让莲的影子映应。既然是小家碧玉,何必要嫁汝南王。好一个调皮的说法,“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一个“乱”字,一个“杂”子,境界尽出,美轮美奂。小家碧玉之面容,莲花之颜色,所营造的视觉迷离,着一个“乱”字,就写意盎然了。彼美于此,尤甚矣!此美于彼,也尤甚矣!真不是一个妥帖的说法。荷香乎?衣香乎?皆不然,又皆然。

  只可惜时下非采莲的时节,亦非莲花盛开之季候,然的话,我的心念也将逐水而近,痴守一莲观其含蕊,吐蕊,直至悉数绽放。甚至,我愿化微雨,于莲之上化为珠玉之剔透,得其馥郁,而守其无疵无暇。

  无须排斥那不动的莲,不动的莲,亦其布满了感觉的神经,甚至人能够更清晰找见莲的脉络,与自己的心思接通。凝睇,其尤以芬芳之静谧,脉脉于人对它的吟咏。它也在虚构处,是无穷的宇宙中的云,是心灵季候的制造者,更是静美的描绘者,它可以记叙美的发生与进行。

  天空,尤是迥绝,寥廓之中,云亦像一种随意的种植,这些种植,于这些时候都开了花一般,星的光,就是它的花呢?风,微微而动,接近人的幻念或者瞻望,风非它,乃莲的馨香呢?

  宋末元初杨公远之《月下看白莲》诗云:

  十里荷花带月看,

  花和月色一般般。

  只应舞彻霓裳曲,

  宫女三千下广寒。

  月照无际,而有莲无数,弥望处,月色耶?莲荷色耶?这样的盛况,用宫女三千下广寒之有数喻之,可谓妙绝矣!莲之叶翻飞,莲之花摇曳,天下之舞者,莲也!风为其霓裳,水为其佩饰,风无影而影千姿,水无形而形百态,这样的舞者,化无为有,化有为无,其皆出于天然,形影穷天下之美,声若天籁之声。

  这无穷之碧,田田之无垠,浮动,绿云一般。亦梦亦幻,流动的气息,犹如孤绝里一把小提琴,拉出的声调,逶逶迤迤,袅袅而起,微微而沉。声音于田田的叶面游离,于叶与叶的间隙拂拭,于莲梗与莲梗之间往复,于莲影与莲影惬协。我的眼眶湿了,那可透见的空濛,笼了悠远的情怀。叶面有了光的微粒,莲梗也有了光的微粒。也因为光的微粒起了作用,更多纯净的“虚”与“无”扩充了心胸的容量,只要叶面或者莲梗有一丝一毫的萌动,心胸间的意趣与之传导或者交互。袭叶为裳,将梗而立。于这夏夜,而咏前人之佳句“叶折水而为珠,条集露而成玉。润蓬山之琼膏,晖葱河之银烛。冠五华于仙草,超四照于灵木。”以珠、玉、琼膏、银烛、仙草,灵木喻莲美之高洁,可谓莲爱者之冠乎?

  温庭筠之《莲花》诗云:

  绿塘摇滟接星津,

  轧轧兰桡入白苹。

  应为洛神波上袜,

  至今莲蕊有香尘。

  “摇滟”一个极好的词儿,星津,碧水,荷绿共契,轧轧兰桡,欸乃桂棹,静以动而静,静以静而动。难怪洛神凌波而来,至今莲蕊还留有其舞时落下的香尘。“至今莲蕊有香尘”多美的句子,尘都是香的,还有什么不是香的呢?尘因莲而香,自然境况的一切,何尝不是如此美好的呢?极致之美,皆应天而然,非人的智巧而作。甚至人的情感亦然,其释其收,皆物况致之,悲如此,喜亦如此。“摇滟”绝非一般喜悦之呈现,而更多是物我相惬之互融。我,物也;物,我也。正如,艺术,乃物我相通的情境,乃人之神人之心游历的妙处。我不会刻意去弄懂一些东西,文字非笔画而致,其成篇成章,只是心得的涂画。不必绞尽脑汁,费神肢解或者剖析,用所谓僵硬的现实去破坏“梦的朦胧”。

  真正的生活,需要哲学的指引么?我想,空洞不是真正的空洞,只有因为人的眼力不致之故。

  绮靡不是好的装饰,奢侈亦非好的食谱,过而物伤,滥而物竭。我们要不要节制而简单地生活呢?富余之时,我们磕着瓜果咀着粮食,是不是应该留下种子,让下一个丰年发芽。

  莫要杀鸡取卵,养着那鸡吧。

  莫要渴泽而渔,留一层水吧。

  莫要斫树摘果,留着那树吧。

  不要为啖一藕而断其根茎。藕尖,不是好的食材。

  我想酿造一个梦境,撑一长篙,回溯到南朝,看看长在那里的莲,看那里唱着采莲曲的女子,尝一尝新采的莲子。

  我不知道,从梦境那而获的莲子,种在我这梦境之外,于这时段的阳光,一顷碧波能否浮起绿云,散发那时的芬芳?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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