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晏弘的新作组诗《天上人间》,很自然想到“骑青牛过函谷关”的老子和他的《道德经》,天地皆有道,深不可究的太虚之境,无形之间包裹住尘世一切。
但是,始终有一双眼睛,关注宇宙万物。
晏弘做《天上人间》这组诗,心鹜八极、神游万仞,时空、万物,俱在诗意与激情间游走、碰撞,有老子所言的“有”,也有其所言的“无”,有无之间,就是诗人对天地人寰的打量与剖析。
老子崇尚“道法自然”。
在他的世界观里,“道”不只是有形的“物质”、思虑的“精神”、理性的“规律”,而是造成这一切的无形无象、至虚至灵的宇宙本根。
“道”不仅是宇宙之道、自然之道,也是个体修行即修道的方法;“道”有浑全之朴,是“众妙之门”。纵观宇宙洪荒,“道”生成了万物,又内涵于万物之中,“道”在物中,物在“道”中,万事万物殊途而同归。
“道”不仅是“圣人之言”,亦是不为物扰的自然存在,所涵纳的精神与物质,囊括天地万物,从宏观到微观,都能见到普遍存在的真谛。即便是时下人们讨论的虚与实、阴与阳包括意识形态的对与错、正与邪、善与恶等等,都是对立统一的存在,可以相互转换、相互变化而且相互影响、相互左右。
但无论怎么变化,都不会脱离本根。
“本根”或者说“根本”,最为重要,没有本源或者说离开本源,就不会有正果或者说谈不上生发、谈不上承继和赓续。
天上人间是这样,《天上人间》亦是这样。
我们总是说要飞向星辰大海,其实,我们一直在星辰大海中遨游。宇宙、星空、山脉、河流乃至田园,都是我们的依托或者说内在托寄。这也是一种“道”,无所谓大与小,无所谓壮阔与平淡。
世间有世间的“道”,诗歌有诗歌的“道”,此“道”暗合彼“道”,浩渺时空只是诗歌的表述对象,不管旷远、邈漫还是幽微、朴拙、单一,都见诗心,见诗性。
心中有“道”,便能在宇宙间纵横捭阖,有“我”,亦无“我”,无所谓时光万年,无所谓邈远幽微,更无所谓变化无穷。
有“道”,才会有“术”,“术”与“道”相辅相成,“道”是根本内容,“术”是手段或形式。
落寞的暗物质,挤满尘埃
住着灵魂,昏睡者何其萎靡
清醒者高瞻远瞩
解衣盘礴者歌,悲苦者泣
逍遥者从容。有仙有道
也有妖魔鬼怪,互相纠缠
无处不有无形之手
伸向或虚或实的存在
抓住,放下,又抓住
无数自然之像,无数内心起落或者说无数次灵魂出窍,暗藏思想纠缠。虚实交替中,有清新之风,也多难以逃避的“无形之手”。
这也是逃避不了的“自然之像”。源于无极,也生发自世人的内心。
“道法自然”是老子思想的精华,“道”是天地万物之始之母,阴阳对立与统一是万物的本质体现,物极必反是万物演化的规律,“道”是天地万物生成的动力源。
每一个灵魂歌者,司空见惯“无处不有的无形之手”,总是想戳破“或虚或实的存在”,总是难得释然,“抓住,放下,又抓住”。
月如魔镜高悬,旋转
韬晦待时,缺从圆中来
盘我,磨我,明察秋毫
大块烟景写出大块文章
大块文章将我大块掩埋
盈昃亏满,圆缺阴晴,世间不过如此,人生不过如此。
就是这八个字,时时折磨世间众生,无处可躲,无处可藏,也衍生出万象、万相还有万般思想。
也可以说这是锻炼、历练甚至磨炼、磨砺。长者总是说,不经苦不知甜,当下也有歌者唱“不经历风风雨哪会见彩虹”,都是一个意思。所以,这是人生必须面对的一个过程,不得不面对。在这个过程中,见成长,也见消亡。消亡也是世象之一,没有办法逃避。
“盘我,磨我”不过如此,“大块烟景写出大块文章”不过如此,“大块文章将我大块掩埋”亦不过如此,能被“大块文章”“掩埋”,从某种角度说,应该是一种难以企及的幸福。
老子说“道冲,而用之,有弗盈也。”道体似虚而实,蕴含用之不竭的物质和能量,但不会因自满而溢出;又柔而不刚,内部单纯,外部朴素无华,且清澈透明,故长存于天地之间。
人立于世间,最好的修为便是刚柔有济、虚实相循。
其实,这些非凡的石头
狠毒之心,磐石之心
活着,要么原地蛰伏
要么出征到特定角落
爬出药典,治病救人
石头亦具众生相,亦是“道”中一尘滓。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有“人道”,石有“石道”,万物皆有道。
天生万物,万物便有万物的功用。天下万物相生相克,不得已时以毒攻毒,只要能化解厄难,再毒的物什亦有它的可取之处。
“爬出药典治病救人”的石头又何尝不是!“毒”只是相对而言,只要是用得巧妙,又何尝不是普世的妙笔!
石头也是人,最起码能这样说,石头里藏有人性,亦正亦邪,或正或邪,关键在于会不会逃离掌控它的妙手!
这彻骨的寒
来自群星璀璨挖出的黑洞
一颗心滚烫烫坠入深邃
滑向无穷无尽的边缘
寻找埋人的墓床
那些注目,仿佛量子纠缠
有形无不是无形的暗指
灵明在心,给你罕见的崎岖
照你伟大的跋涉
拈花一笑正是了然意会
时空无尽无穷,无所谓邈远,也无所谓幽微,有一息尚在,尘寰不灭。
远远的一束光,就是前行的指引。这束光,一个人眼里一种颜色,世间浩荡几千年,又该留下多少种色泽?
但是,无穷无尽的色彩,离不开光的本色,好比人,离不开本源。
“纠缠”是“道”,“崎岖”是“道”,“拈花一笑”也是“道”,一人一“道”,一心一“道”,往大处说是格局,往小处说就是“造化”,当然,每个人注定了自己的“造化”,再“灵明的心”,有时候也很无奈。
道无处不在,不管是个人,还是人类社会包括天地万物,都应该遵循普遍规律,所谓“道法自然,返璞归真”,首先是对“道”的尊重,对自然、对本心、本根的尊重,一旦背离了,就会出现乱象。
借此说诗,亦是一样的道理。
晏弘是老家的诗人,执着于诗歌,多次读到他的诗作,虽说素昧平生,得益于时下的网络和新媒体,能把我们联系起来。读他这组《天上人间》,很自然的与老子的“道”联系起来,难免有牵强之嫌,但是内心的刹那涌现的感触。
常说“诗无定法”,亦可说“诗无定性”,一千个人眼里一千种星空云图,一千个人心里一千种英雄气气概,思想所在便是气韵所在,气韵的衰盛跟随“道”的变化而变化。
值得把老子的心得再三琢磨:“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作诗,亦无出左右,得“道”,便有神韵,见气韵。
好的诗歌,也“玄之又玄”,也暗藏“众妙之门”,即便千言难尽其“巧妙”、一千个人有一千种解读。为何如此?心境、情境、世情、心情交织使然。犹王静安先生论词:“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晏弘这组《天上人间》,敛藏自我,出入无痕,见“诗家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