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又让这座城市按下了暂停键。昔日车龙水马的街道，络绎不绝的人群，瞬间不见了踪影。整座城市显得空旷静谧，只有参与疫情防控的人员，零星走在渐渐降临的夜色里。
从10月26日到31日，是封控的第六天。好久没有用专门的时间与植物一道散步了，心中甚感失落。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悠然吹拂，树叶随风飘舞，我尽量放慢脚步，生怕踩疼了地上的落叶，惊扰了深秋的清梦。
疫情来袭，每天下沉社区参与疫情防控，虽然有风险，也很累，但是有机会可以看看天上的白云，呼吸新鲜的空气，倒也甘之如饴。相较于辛苦，我更害怕失去行动的自由。
街上因为人车稀少，鸟儿们的身影更加从容不迫，它们时不时地在地上觅食，时不时地飞上树枝，显得是那么从容不迫、安逸自在，全然没有以往一见到人就慌忙逃避的惊恐和不安。
一路看着鸟儿嘻戏，听着鸟儿的啁啾声，我忽地想起“幸福”一词，相较于人，鸟儿是活得轻松自在多了。看到过很多人对“幸福”的定义，皆不以为然，唯独对这一句“幸福就是不必时时恐惧”深有同感。疫情发生以来，人们无不活在各种恐惧之中：对病毒的恐惧，对失业的恐惧，对生病的恐惧……
此刻，好羡慕这群鸟儿!没有了人群的惊扰，鸟儿们应该是幸福的吧;没有了人群的践踏，草地可以透口气了，也是幸福的吧。有时候，生而为人，我深感抱歉，一个物种的存在，对另一个物种就是掠夺，就是伤害。所以世间，没有绝对的正义，一切都是相对而言。
鸟儿们的幸福就是不受任何惊扰，可以自在地觅食，自由地玩耍，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必恐惧天敌的突然来袭，也不必担心隐藏在暗处的猎枪，更不用怕一不小心陷入罗网。
对芸芸众生来说，活着就是以追求“幸福”为终极目的，所以人们用得最多的祝福用语就是“祝你幸福”。世俗衡量一个人是否幸福的指标不外乎：家庭完整，事业有成，名利双收。
不得不说这些指标都是有局限性的，靠外在的东西支撑起来的“幸福”有太多无常，无论是获取的途径还是维护的成本，都太消耗个人心智、精力与时间。当你刻意地去维护一种人设，尽量表现得让旁人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内心真正的幸福感还剩下多少?
我对幸福的定义与世俗的标签无关，窃以为幸福是一种心灵的体验，也是一种可以培养的能力。幸福感往往是参照出来的，选取参照物是一个技术活，体现着一个人的智慧、眼界和格局。而这参照不是自欺欺人，不是自我麻醉，而是对外界、对自己有相当清醒的认知。
当一个人的身心处于祥和愉悦的状态，不恐惧，不焦虑，不担忧，活得像鸟一样怡然，像云一样舒展，像水一样平静，那种状态应该就是幸福吧。
二
一场疫情，不仅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行为习惯，也让人们对幸福有了新的理解与定义。
我所在的城市，在常态化核酸检测中发现了几例无症状感染者。感染者的行程轨迹一经公布，他所经之处被列为高风险区，他所接触的人都有被感染的风险。作为密接和次密接者都将被隔离。当一个人初次被隔离的时候，说内心不恐惧不担忧那是安慰别人的。
这次疫情中，有一个朋友在周日的早晨，去一家早餐店买了一份早餐，当时他用支付宝付款后就把食物打包带走了。次天，早餐店老板核酸检测结果呈阳性，属无症状感染者，凡是在此家早餐店买过早餐的人均作为密接者被隔离，而与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家人也按要求居家隔离。
朋友开始没有告诉我，怕我担心，后来连续三天核酸检测没有问题，才打电话告诉我。朋友是家里的独子，和父母分开住，他打电话主要是因为自己和老婆均在隔离中，托我给他父母买点青菜过去。两位老人家年纪大了，不会网购。
锦上添花的事，我不屑做;雪中送炭的事，我义不容辞。当天，我就去菜市场买了一大包青菜给朋友父母送过去了。
朋友说在隔离点的日子，度日如年。我说：“你就当度假，借此机会好好休息”。朋友说：“不工作就没有收入，怎么能安下心来休息。”朋友在一家超市打工，按天计酬。不过这段时间，超市也处于管控状态。
朋友在电话中说：“以前从来没有觉得时间是这么漫长难熬，也没有觉得行动自由是一种难得的幸福。现在体验到了，幸福就是可以自由地出行，可以吃自己想吃的食物，可以见自己想见的人。”
到了11月2日凌晨，中心城区封控的第八天，官媒传来部分区域有序解除零时管控的消息，恢复公共交通，开放公共场所，部分学校也将恢复上课。许多人在微信朋友圈奔走相告，显得格外兴奋，说终于可以出去了，太幸福了!
4日傍晚，朋友安然无恙回到家中。他说经历了这场疫情，觉得世人所追求的名利权位都无足轻重，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是最大的幸福。
三
对平凡的大多数来说，幸福就是不必害怕失业，不用担心生病，有稳定的收入支撑日常开销。
我们值守的小区在城乡接合处，因为附近有一所小学，各乡镇的家庭为了孩子的教育纷纷进城买房，小区常住人口大多为老人和小孩，年轻人外出打工者居多。大部分老人不会网购，孩子又太小，只能托物业和志愿者购买日常生活急需用品。
有次，一位婆婆拿了二十元下楼说要买菜，我说现在一棵大白菜就要十多元，买一次何不多买点，至少管一个星期。婆婆说，自己带着两个孙子，一个八岁，一个六岁，儿子媳妇在外地打工，受疫情影响，挣不到钱，没办法，只能艰苦度日。
在社区值守的日子，看到了很多人数米而炊。就拿交燃气费来说，有的住户每次只交一百元燃气费，很快就用完了。气一停，就打电话找物业，还是只交一百元。我看见有两个物业工作人员骑着车子挨栋收费，很辛苦，就对老人说：“你们怎么不多交点，总是在自己账上。”老人说：“谁不想一次交个千儿八百的，关键是手里没钱，这些钱都是节省了别的开支奏起来的”。
这些老人，有的是不会玩微信，有的是手机没绑银行卡，有的是银行卡里没钱。总之，他们不会网上缴费，更不会在网上购物，只能拿着有限的钱，用最原始的方式交易。
所以，疫情来袭，小区实行管控，这些老人就得事事求助他人，身体健康还好，老人最怕疫情期间生病，那无疑是雪上加霜。
疫情就像一个肆掠的恶魔，使得一些打工者，开实体店的老板时刻活在担忧和焦虑之中，生怕哪个流动人员带来疫情，导致零时管控，又面临关门歇业;也使得一些经济条件本来就很薄弱的家庭时刻活在担忧之中，一旦失去经济来源，一家人的生计就成了难题。相比之下，这年头能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就已经是很幸福了。
四
人人都渴望过上幸福的生活，追求幸福的心理体验，但不是人人都能活得有尊严。尊严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人若失去了尊严也就失去了一切，更遑论幸福。
我在朋友圈看到过一段真实的视频，那是封控的前夜，很多人半夜在超市抢菜，其中一老一少两对夫妻同时瞄准了最后一棵大白菜，然后都抢住白菜不放，四人纠缠在一起，彼此辱骂撕咬，拳打脚踢。那画面，就像四只饿狗抢食，真的是难看极了。一棵白菜，照见了人性的极度自私;为了一棵白菜，他们已经丧失了做人最起码的尊严。
也许有人会说，当人面临饥饿威胁的时候，谁还会在乎尊严，活下去才是要最紧的事。人若没有了尊严，只剩下动物的本能，就算他的欲望暂时得到满足，会滋生出一点点幸福感，但幸福感代替不了做人的尊严。
有尊严的人绝不会在公共场合为一棵白菜大打出手。尊严就是在面临物资紧缺，都在争抢时，也能保持一份从容与淡然。不知这抢菜的人，事后是否会反省自己的行为，为自己的低劣和丑态感到羞愧?
看过夏目漱石的小说《心》，对里面的一段话一直记忆犹新;“那种用模子刻出来的坏人，世界上是没有的。平时都是好人，可是一到关键时刻，有可能突然变成坏人。这个关键就是钱，一见到钱，无论怎样的正人君子都会立刻变成坏人”。
尽管这话有点绝对，但也是世相的一个概括。利益是一切的试金石，只有在面临利益冲突时，才能看见一个人的真实面目。无论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网络中，我们都可以看到，一些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明里暗里四处钻营，极尽丑恶之能事。对这样的人，我是鄙夷的，这样的人失去了人应有的品格和尊严，成了贪欲的奴仆。当一个人的内心时刻被欲望控制，他能感受到幸福吗?看，他那市侩又猥琐的面目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
个体的尊严不仅需要自我的觉醒来保持，更需要法律法规来维护。真正的幸福感一定是建立在尊严的基础上，所以，物欲和情感的满足只是低层次的幸福，最高级的幸福就是活得有尊严。
五
疫情期间，我也见到了许多让人感动的瞬间。作为下沉社区的工作者，我们到市场为居民买菜。我有一个特点，买东西先不看货，先看人，看见面善的我才靠近，面相不好的一晃而过。
我走到一个摊位前，摊主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阿姨，瘦弱的身材，憔悴的面容，灰蒙蒙的头发散乱着，看来连续熬几个通宵了，只有一双眼睛格外清澈透亮，洋溢着淡然的笑意。
当时的大白菜普遍价格是4.5元一斤，她的白菜依然卖1.5元一斤。我说别人都涨价了，你怎么不涨价?她淡然一笑，说：“这时候人人都不容易，我不涨价，我不赚昧心钱。”
我后来又问了其它几个菜品，都低于市场价。那一瞬间，她在我心中的形象突然变美变高大了。在这浑浊又浮躁的尘世，能保持一颗清澈良善的心，不被尘世的利益蒙蔽了双眼，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是多么可贵!这位卖菜阿姨用朴素的言行，证明了人世间依然有良知存在，有美好存在。
相信美好、播种美好的人，内心一定是幸福喜悦的，心中有爱，眼里才会有光;而什么都不相信，眼里只有利益的人，他的世界一定是黑暗冰冷的，因为他心中没有爱，也看不到希望。
如果不是一场疫情，恐怕没有人会认为能正常地出门上班是幸福的，也不会体验到买菜不用抢，可以慢慢地挑选是幸福的，更不会认为每天早晚能去公园散步是幸福的。以前那些普通平淡的日子，在非常时期就变成了梦寐以求的幸福。
无论世界怎样，太阳每天会照常升起，鸟儿每天也会歌唱。有钱的时候把日子过好;没钱的时候把心情过好。总之，要提醒自己，别让尘世的风霜夺走了眼里的光芒。
学会发现沿路的风景，学会收藏生活中点滴的美好，学会为自己赋能，擅于发现幸福的人，就一定是幸福的!
2022年11月4日原创首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