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散文

李欣:我的姥姥姥爷

作者:李欣   发表于:
浏览:12次    字数:2411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110篇,  月稿:0

  姥姥姥爷都去世了,如今离他们最近的地方,是两座并排而立的坟堆。墓地就在姥爷家菜园子附近,我小时候常常拎着铁皮桶和他们一起浇菜。姥姥去世后姥爷一个人,他的身体又不好,就把地转给别人了,如今那里虽然种着菜,却感觉非常陌生,那菜似乎也长的衰败的很。

  记忆里的菜园子是鲜亮的绿色,挂着清透的水珠,笑着跳着,热热闹闹。姥姥姥爷都是极为慈祥的老人,他们好像大树一样天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从我蹒跚学步到读书离家,姥姥就是姥姥,姥爷就是姥爷。姥姥就是白白胖胖,满头银发,说话很少但笑容温暖的老奶奶。姥爷就是会下棋会打牌,有一些古老的书,喜欢写打油诗,脾气有点倔的老头儿。

  姥爷在一家小国企当了一辈子不大不小的领导,总有些当家做主的愿望,但是他不凶且心善,所以晚辈嫌烦他也没什么办法。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错过了姥爷风光的时期。记忆里姥姥姥爷就是在家里忙忙碌碌的老人,看见我去了会笑着大声喊“胡新来了”,走了再和我互相大声告别“胡新再见”、“姥姥姥爷再见”、“胡新再见”、“姥姥姥爷再见”……来来回回一直说到巷子尾。

  他们就这样一直相扶着站在我的生命里,好像从来也没有离开过,不刻意去想的时候,我总以为他们还坐在那个小院里,在阳光下拿着牙刷洗菜择菜。

  姥姥在我高考那年亡于癌症。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何谓病魔,癌症像恶魔一样摧垮了姥姥的身体,把善良的老人折磨的骨瘦如柴、不成人形。狭窄压抑的单间病房里姥姥已经没有了表情,整个人木木的,干瘪瘦小似乎要缩在一起。姥姥的头发也变得稀稀落落,她一顿一顿的走向桌子,拿起勺子喝塑料盒底的稀粥(姥姥只能吃这个了),好像一段会动的枯木,我又惊又怕,几乎要认不出她。

  但是当父亲说我衣服穿的太厚时,姥姥竟伸出手有些吃力的攥了攥我的褂子,她在试探厚薄,像以前很多次一样,我终于反应过来,这是我的姥姥!她关心嗔怪的样子是那么熟悉,又神气微弱是如此陌生。记得那天晚上我和父亲走在空荡荡的马路上,看着夜色里的高楼问他,这是不是我最后一次见姥姥了。我不太记得父亲的答复,应该说了是的。那确实是我见姥姥的最后一面。

  再见到的时候是我弃了一场数学考试匆匆回家,姥姥已经躺在了棺材里,她似乎又小了一圈,我真的认不出来她,姥姥不该是那样的。然后是烧轿马,守灵,我们小辈没有守整夜,被赶回床上睡了。第二天哥哥捧着遗照,我和姐姐打灵幡,一群人穿着白色孝衣哭哭啼啼的送葬。深秋的凌晨天色还没有亮,几盏灯晃着,我们像电影里的人形影交错,周围又黑又冷。后来有一天在学校,暮色起时远方传来鞭炮声,我被勾起记忆陷入情绪,把老师吓了一大跳。

  他对我一向很好,在我请假回家时絮絮叨叨的说这么重要的模考耽误了可怎么办。我那次让他白担心了,缺了一门数学还是过了一本线,但是我极少提起此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考砸。姥姥没有亲眼见到哥哥结婚,没有看到我考大学,没有看到哥哥的孩子出生,只差了一点点时间。姥姥去世后的第二年我就去了北京上大学,我每周给姥爷打一个电话,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自己因为感情搞得乱七八糟,就少打了很多,我应该坚持到底的。

  人总是懦弱而自私的。姥姥去世后我就不常去姥姥姥爷家了,因为那个宽阔敞亮的屋子变得阴暗狭小,院子里还长起了青苔。我用以自我安慰的理由是姥爷每天都在我家里吃饭,也算是陪着他了。我偶尔晚饭后会陪姥爷散步走回家,但可能不会进门或者不久留。但是姥爷每一天都要自己一个人住在他和姥姥共同生活过很多年的家里,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度过的。

  我知道姥爷常常会去姥姥的坟上看她。这也许是乡村的一种浪漫,生于斯,老于斯,埋于斯,逝去的人永远躺在自己熟悉的土地里,离亲人那么近,好像还能陪着他。他们一个睡在地里,一个住在几百米外的家里,你来我往,都不孤单。

  我陪姥爷散步的时候和他一起看过姥姥,姥爷念叨着说自己碑上的红字被雨淋了,哥哥也不回来,他只能自己描了。其实哥哥回来的还是挺勤的,姥爷也是半真半假的顽话,他其实是个挺有趣的人。

  我还记得小时候姥爷陪我下棋,陪我打牌,我们两个人玩斗地主,总是要拿掉好多牌,姥爷还是和我一起玩的很开心,我从外面学了新玩法,回来一通乱编姥爷也由着我。姥爷去世前几年精力不济了,我有次陪他下五子棋,不理出主意的大姨父装疯卖傻饶了他几步。再和大姨父下的时候我步步紧逼,姥爷有些得意的说了句“胡新可不会让着你”,老人家其实什么都知道。

  天性善良敏感的人确实知道的比较多,也许姥爷连自己将要去世都有预感吧,可惜我们都疏忽了。姥爷去世的极为突然,远在他乡接到电话根本无法接受。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也已经很长时间分不出情绪给他打一个电话。而此前失学失业呆在家里的人生浩劫,竟带给了我唯一的安慰:我在家里多陪了姥爷很久,虽然也有不开心的时候,但是人在他身边就好。

  后来的几天经常在梦里见到姥爷,醒来再告诉自己姥爷真的不在了,巨大反差整的人几乎分裂。姥爷下葬那天我又梦见了他,和之前几次不太一样,感觉特别亲切真实。我后来才知道姥爷是那天下葬的,姐姐说她那天也梦见姥爷了,可能真的是亡灵在告别吧,后来姥爷就不再入梦了。如果世间真的有灵魂就好了,那样亲人爱人就还在,还可以等待自己想见到的人,约来生。

  我记得给姥爷守灵的时候教哥哥家的可乐下军棋,那盘棋还是我小时候跟姥爷一起玩的。我没有想到才上一年级的可乐居然学的津津有味,不仅坚持走完了一局还要接着再下。我跟他讲的时候想起以前姥爷陪我下军棋的一幕幕,“军师旅团营”、“炸司令”、“挖地雷”,原来美好的时光都会储存在记忆深处,从来不曾遗失。和可乐坐在黝黑的棺木边,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堂屋,一瞬间觉得时光涌到心上,好像完成了一种传递,一切都有了延续,生生不息。

  但逝去的人终于还是逝去了。又是一年清明,今年姥爷的碑文也没有红色了,和姥姥的碑站在一起。我跪在坟前,姥爷不在身边了。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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