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岁辞去,新年伊始。新年之夜,总有很多感慨,很多回忆。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那是一个思维容易错乱、人性容易迷失的年代。元旦春节,上面强调,媒体宣传,所谓过节树新风,过节革命化。人们很政治,也很会理解,什么叫新风,什么叫革命化。我也不例外。当时,在乡下当知青,遇到过元旦,虽无强迫命令,但最后的选择,还是不回城,留在乡下搞生产。认为这种选择,至少“两个有利于”:有利于证明“知识青年接受再教育”有实效,有利于节日本来就很落后的交通运输减压力。
(山谷冬水田)
隆冬季节,在农村,耕种收获已完结,万物休眠,搞什么生产?人人都明白,无非是有人出工,表明抓革命促生产,天天都有人在上班。用生产队社员们的话来说,实际上就是“混工分”。
元旦不回家,愁思难过的是母亲。儿女在外,节日相聚,嘘寒问暖,本是人之常情。在那个迷惘年代,儿女难相聚,也无电话相通,这种人间亲情、这种质朴母爱,有时也只能成为一种奢望,凭添一些愁绪。
知青元旦之夜怎么过,今天的年轻人肯定想象不出来。他们所知的知青生活,是来自艺术化了的影视作品、文学作品,是浪漫情调,富有诗情画意。我不知道其他知青元旦怎么过,但我深信,在那物资馈乏的年代,在那虚谬充斥的年代,他们也与我差不多。
(曾经的主粮――红苕)
记得那是1975年元旦之夜,寒风呼呼,细雨霏霏。没有回城的我,从屋檐下抱回柴禾,关上房门,在小鼎锅灶前点燃了柴火。火苗舔着发黑的锅沿,映红了没有粉饰的土墙,还有团团青烟投影在墙上的那些时隐时现的古怪图案。铁锅里的清水沸腾起来了,几片红苕在看得见底的清水里上下翻卷。这是我从老乡那儿学来的菜肴,清水煮红苕汤。所谓清水汤,就没有半点油星,只需撒一小撮盐巴的那种汤水。晚饭是早上煮的,续好水,添把柴火加热一下就行了。为了节约柴火,煮早餐时多下一些米,半熟时沥一大半,分作午餐和晚餐。
在昏暗煤油下,我摆上了元旦晚餐,一碗红苕干饭,一钵清水红苕汤,一碟中午匀下的回锅肉。回锅肉是隔壁老乡送来的。他家也不富,平时很节约,少见有肉吃。这几天,他家在翻修茅屋,请来了匠人,人手不够,我也去帮忙递送了稻草。他知道我元旦没回城,叫小儿子端了一小碟回锅肉过来。
(出工时分)
我独自一人,伴着孤灯,开始了元旦晚餐。土墙茅屋里,没有音乐,只有风儿刮过屋顶茅草的沙沙声;没有鲜花,只有帖在墙上的一张手写体领袖语录;没有电视,只有灯花闪烁投射的墙影;没有美酒,只有略带泥土芬芳的清清汤水。
晚餐后,我拉起了小提琴。小提琴是我节衣缩食,花八块钱,买来的旧货,音色很一般。由于无名师指点,自己又愚笨,练了几个月,霍曼的入门练习曲老是拉跑调。这些“封资修”的曲子,意在弓法指法练习,枯燥无味,难记难练,拉着拉着,总会情不自禁地拉起当时流行的革命歌曲。就此学法,让我学不成器,更不可能成家,其后,大队、公社成立宣传队,也在其中滥竽充数混过了好些日子,仅此而已。
(踩耙冬水田)
此时此刻,我沉浸在低沉、悠扬的琴声里,忘记了风声,忘记了家人,忘记了元旦。快到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但肯定没有新年钟声,我收捡好小提琴,钻进了冰冷的被窝。因为,明天一早还要出工,还要下冬水田施撒渣肥,还要圆满渡过革命化的节日。
几十年光阴恍然如梦,再回首,几多酸楚,几多伤感。这就是一个老知青,远逝了的元旦之夜的回忆。相比之下,现在的年轻人,过元旦之夜,多幸福。或相约知己,聚会酒吧歌厅,品美酒,听音乐,蹦劲舞,多潇洒,多浪漫。或家人相聚,围坐在温暖厅堂,嗑瓜子,咀水果,看电视,叙亲情,多温馨,多惬意。
(四面山水)
时光不能逆转,过往不能穿越,清苦更不能让下一代再过。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人们的日子也越来越甘甜。我希望,年轻一代了解过去,珍惜今天,创造更加美好的未来,这也是我旧事重提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