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春夏改,隔夜鸟花迁。
布谷鸟隐遁了身影,春天拖着尾巴在风雨中做最后的告别。一个华丽的转身,夏就闪亮亮地登台了。
四季轮回,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时至立夏,万物繁茂。远处的山绿了,池塘里的水满了,树上的樱桃也红了,就连竹笋也褪去褐色的外衣开始蜕变成挺拔俊俏的竹子了。“立夏,四月节。立字解见春。夏,假也。物至此时皆假大也。”在天文学上,立夏表示即将告别春天,是夏天的开始。
自古,中国人喜欢在节日节气之时,习惯用食物去记忆。立夏羹,就是立夏节气的记忆符号。
在家乡,立夏羹也叫立夏粿。主料是米粿,米粿一般是头一天做好,搓成桂圆大小的丸子状,蒸熟备用。立夏羹就是圆米粿加上各种配菜煮成汤糊状的吃食。一大锅立夏羹性格粗犷,但味道不失鲜美。立夏时节,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但是习惯了和土地打交道的庄稼人,总是能够想着法子让这一锅立夏羹变得更加丰富。拔一大篮斑竹笋,掐一大把青蒜苔,剥一大碗新豌豆……再加上家里旧年的腌咸肉,过年存下的香菇干,自己做的白豆腐……
到了立夏这一天,村子里一大早就香气四溢,家家户户的女主人都在大显身手。煮立夏羹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母亲总是将所有的配料洗净,切好备用。起锅烧油,菜籽油和咸猪油搭配,然后将配料依次下锅烹炒,炒至断生后再倒入一大盆米粿,继续翻炒到一定的火候,母亲再将事先准备好的一盆米浆水倒入锅中。待锅开后,不再添柴,用小火慢慢煮……在煮的过程中必须不停地用锅铲搅拌,以免米粿糊锅。在锅铲的一推一拉中,立夏羹咕咕地冒着泡。说笑声、锅勺声、浆液晃动声,立夏羹由稀变稠,香味四起。最后撒上干红辣椒和切好的葱花,既增了色又添了香。母亲说一声好了,一锅美味呼之欲出,立夏羹立刻变了模样——颜色丰富,层次分明。
煮好的立夏羹,母亲会用三个盆装好,说是为了防止立夏羹“醒”掉。(大概是搅动了会生水坏掉的意思)“吃了立夏羹,麻石踩成坑。”听老人们讲,立夏这天必须全天吃立夏羹,据说吃了立夏羹身体强壮,腿脚不疼。记忆中,立夏这一天没有了三餐的概念,想吃就用碗去盛。早上的烫,半晌的热,中午的温,到了下午和晚上,立夏羹已经凉凉的了……哪种温度都不影响立夏羹鲜香的味道。这一天啊,我的肚子撑得滚圆,就连打个嗝也是一股羹的味儿……
在中国三千多年的农耕文明史上,“耕”就含有“治田”、“种田”之意。据说在周朝时代,立夏这天,帝王还要亲率文武百官到郊外“迎夏”,并指派朝廷官员分赴各地勉励督促农民抓紧耕作。从这个意义上讲,立夏吃立夏羹,绝非只为一饱口福,实际意味深长。在家乡方言中,“耕田”的“耕”与“立夏羹”的“羹”声韵相同,都读作“geng”。所以人们在意识上早已接受这种追本溯源的巧妙解释。由此可见,立夏吃立夏羹,不仅是庄稼人对自己辛苦劳作的一种奖赏,也有警示人们记住农时莫误农耕的意思。而在主食不充足菜肴十分单调的艰辛年代,用纯白米做主材,用丰富的荤素菜做配料作为食物,既为即将投入耕田插秧的庄稼人添加营养增强体质,也暗示着稻谷在中国传统五谷中的重要性。
如今,立夏羹依然是每年不可或缺的美食,因为它承载了许多人年少时期的美好记忆。立夏羹,也成了在外游子的一个乡愁。关于立夏,脑海中存留的记忆也渐渐模糊。现在,中国百姓的生活水平已经从吃饱向吃好转变,然而我知道,我们对传统文化的传承不会改变。立夏一到,各家各户依然会煮立夏羹,量少且精致。羹中添了许多新的内涵,除了老几样,海鲜、虾米、墨鱼……曾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食材都一一入了锅。没有了必须一统天下的约束,人们只是为了尝个新,试个鲜,解个馋。时代在发展,一切都与时俱进。传统与现代,传承与发展在一碗立夏羹中竟到了毫无违和融合的境界。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读懂了许多藏在岁月深处的内容。立夏至,我也煮一碗立夏羹,用于缅怀那些流逝的时光和在光阴里走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