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姗姗来迟的小城镇建设毫无征兆地像一阵猛烈的飓风吹遍了素有“项王故里”之称的宿迁大地。于是,我“大湖湿地,水韵泗洪”也立马发扬了时不我待、敢为人先的精神,流星赶月起来。快马加鞭未下鞍, 积厚成势勇前行。为了顺应时代发展的滚滚潮流,我所居住的江苏省百家名镇,有着“名酒之乡”的双沟镇也随即掀起了小城镇建设的浪潮,且一浪高过一浪,一浪紧似一浪,一浪强于一浪。一张现代化小城镇建设的宏伟蓝图就此气势恢宏地铺开。
突如其来的小城镇建设让很多乡镇的村民猝不及防,也让很多村民惊诧不已。
小城镇建设符合客观世界的发展规律,它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和广阔的发展前景。是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必要也是必然的需求,有着非常鲜明的时代背景,有着重大的历史和现实意义。因此,早日实现小城镇建设成了当下各级政府的首要任务,核心任务,使命任务。
但凡是新鲜事物,只要出现,总能让人争长论短,也总能博得人们一时的七嘴八舌。小城镇建设当之无愧就是新鲜事物。不管是接受,还是不接受;不管是支持,还是不支持;不管是认可,还是不认可,最终都形成了一致的意见——做小城镇建设的促进派,拥护者,排头兵,领头雁。
生我养我的村庄也十分幸运地被小城镇建设的飓风铺天盖地、摧枯拉朽般的席卷了,淹没了,且是第一波,一片瓦砾也不剩,一间房舍也没留,一头耕牛也无存,一个石磙也未遗……那一道道沟渠,那一条条小径,那一棵棵树木,那一排排房屋,那一间间鸡舍,那一只只木船,那一张张渔网,那一把把锄头,那一个个石槽,那一畦畦菜园,那一串串挂在房檐下的玉米……统统化作了一个个沉甸甸的记忆交织、堆积、盘亘在心底,挥之不去。甚感欣慰的是,村庄门前那条波光粼粼的小河还一如既往地坚守在那里,与历史的长河齐头并进,一起跳动着永不衰竭的脉搏,充满着波澜壮阔般的生机与活力。
从萧条、宁静的乡下来到繁华、热闹的城镇,眼界变得开阔了,生活变得优越了,道路变得宽阔了,境界也变得“高大上”了!每天穿梭于鳞次栉比的高楼间,每天行走于人流如织的车水马龙中,每天置身于流光溢彩的火树银花里……那种感觉让心底不禁充满了感慨与自豪,仿佛躯体上的每一个部位都被深深地烙上了城镇人印迹,从此摆脱了“乡下人”三个字与生俱来的束缚。感觉只要有着“城镇人”这件光鲜的外衣罩着,即使是枯燥乏味的生活,也是活色生香的。然而,我并非如此,心胸变得越来越狭窄,狭窄到似乎只能装下对远去没落村庄的悠悠回忆。且心中的回忆随着岁月的远去日渐深沉,日渐浓郁,日渐迫切。
从萧条、宁静的乡下来到繁华、热闹的城镇,可是,远离了乡村的气息,告别了土地的味道,还真是千百般的不适应。要说浑身不自在也未尝不可。我喜欢在鸟语花香的春天里到村子东面的山坡上采摘洋槐花,晒干了留着过严冬。我喜欢在骄阳似火的夏季到门前的小河里去游泳,直至完全尽了兴。游泳时还不忘记扎猛子到河底摸一些河蚌上来,改善一下全家人的生活。我喜欢在天高云淡的秋天领着家里喂养的那条黑白相间的小花狗到田野里去追觅食的野兔。我喜欢在大雪封门的冬天围着洋槐树根燃起的火堆寸步不离地烤火取暖。我喜欢端着饭碗从东家跑到西家,再从西家跑到东家,随心所欲地跑,跑个七户八家。我喜欢跑到一群村民围坐的中间听他们讲天南地北的事,哪怕是一些道听途说的,哪怕是一些毫无根据的,哪怕是一些关乎小猫小狗的。我喜欢看两只势均力敌的公鸡伸着脖子激烈地争斗在一起,互不甘拜。我喜欢看王家的二小子赤着脚在雨地里飞快地跑来跑去,浑身上下弄得像泥猴子、落汤鸡似的。我喜欢听刚出生不久的小牛犊子跟在母牛的身边哞哞地叫着。我喜欢听蛐蛐在夜深人静的晚上溜达出来在院子里勤奋地练着嗓音。我喜欢母亲自制的豆酱抹在锅贴饼上津津有味地享用着……然而,我喜欢的一切,如今,都与我渐行渐远了,再也无法拥有了。
大哥家去哪里了?侄子告诉我:他家住到锦安花园了;二哥家去哪里了?侄女告诉我:她家住到苏宁家园了。我在左邻喝过水,如今,我不知道左邻住哪里;我在右舍吃过饭,现在,我不知道右舍居何处;我在前庭的大妈家拜过年,可是我现在要赶上七八公里的路程到下草湾小区才能给她拜年;我在后院的大伯家问过安,可是我现在要渡过河去到双淮小区才能给他问安。分开了,分开了!不便了,不便了!
那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哪去了?高粱告诉我:它已经变成碧波万顷的良田了;那片枝繁叶茂的树林哪去了?黄豆告诉我:它已经变成绿浪滔天的沃土了;那一道道沟渠哪去了?玉米告诉我:它已经变成瓜果飘香的家园了;那弥漫缭绕的炊烟哪去了?白云告诉我:我也好久没有看到它们飘逸的身影了。我问那条小河寂寞吗?它悲伤地告诉我:再也听不到孩子们嬉戏时的欢声笑语了;我问那棵木瓜树孤单吗?它难过地告诉我:再也没有成群的牛羊从它身边经过了;我问那座报废的线杆无聊吗?它痛苦地告诉我:再也没有工作人员来到身边架设线路,为民服务了。
昨夜,我梦见了炊烟,那炊烟淡淡的,轻轻的,袅袅的。我异常兴奋地顺着缕缕炊烟追赶过去,来到了一个绿树环绕、碧波映照、禽畜繁衍、花草竞秀的村庄。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田一垄、一径一道,都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亲切。我留连其间、依恋不舍了。再仔细分辨,这座村庄与我曾经居住过的一模一样,简直就是完全复制下来似的。房舍还是原来的房舍,池塘还是原来的池塘,小路还是原来的小路,树木还是原来的树木,木瓜树依旧在村头的山坡下挺立着,那片茂密的洋槐林依旧在河岸边不屈不挠地生长着,一切都依原来的样子信而有证的存在着。
我惊呆了!
移步来到村头的池塘边,池塘里的水清澈而见底,可以把我的影子彻底照出来。对着水中的影子看了看,显得忧愁了许多。刚才喜悦的心情瞬间变得郁闷了。我才离开了多久,就变得如此忧愁。我弯下腰掬几捧水洗去脸上的忧愁的面容,可是越洗越显得忧愁,我不敢继续洗下去了。
几条自由自在的游鱼跳出水面,好奇地向我张望着说:“你是谁?从哪里来?到这里来做什么?是来寻亲呢?还是来访友呢?”
我感到很奇怪,怎么这些游鱼都不认识我了呢?我可是你们的熟客啊。
一只身披花色绿装的青蛙快活地游过来,激动地说:“你们不认识了吗?他曾经是这里生活多年的主人,现在移居到几公里以外的城镇了。他想念我们,就赶来看望我们了。”
这时,一只羽翼丰满的麻雀也扑扇着翅膀从远处的一棵洋槐树的枝头飞过来,清脆地说:“你还是搬回来住吧,你看我们这里的环境多优美!山水辉映,繁花簇拥,空气清新,景色怡人,炊烟四起,欢声笑语。我昨天飞到你城镇去看了看,脏乱差的,怎么能是宜居的地方的呢?”
“别气馁!小城镇建设才刚刚起步,以后一定会有改观的!”
一声刺耳的汽车鸣笛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我惊醒了,讨厌了!
曾经的乡村已从一段生生不息的历史走向另一段生机勃勃的历史,从一页黯淡无光的篇章书写到另一页璀璨辉煌的篇章,我也该从对一段乡村的无限回忆中去接纳另一段美好的生活了!梦终究是梦,无法替代现实!更何况,人总不能一味地生活于梦境中,不愿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