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着文章,忽然想到:故乡除了田野,还有哪里有青青的草?不禁想到了圩堤。原来我不仅思念故乡的小河,我更思念故乡的圩堤。
我的家乡在青弋江的一条支流边。自从记事以来,我就与圩堤形影相随。春天,圩堤下透出淡绿,我就拎着装有小鹅的藤萝,把鹅黄绒毛的小鹅放出,看它们扑棱着稚嫩的翅膀欢欣雀跃……小鹅不过几天就可以脱离藤萝,换成在我的驱赶下进出。我观察每只小鹅的特点,给它们取上合适的名字。我与小鹅朝夕相伴,也仅仅三个月的光景,小鹅就长成了大鹅,被妈妈捆绑着拿到集市去卖,我便恨自己无力保护它们而徒自伤感。一次次循环往复,我送走了一批批鹅伙伴,直到我沿着圩堤踏上入学的路。
青青草皮护着堤身,避免着水土流失。寒来暑往,我走在圩堤上,从家到校仅两里路,一天两个往返,走了八年,共计走了七千四百零五公里……
春天,草色青青,田野里油菜花金黄一片,蜂飞蝶舞,圩堤下面有养蜂人在收割蜂蜜,我和小伙伴便去捡点蜂蜡,带回家给妈妈打蜡棉线。打了蜡的棉线做起鞋来行云流水般流畅。
夏日,草木葳蕤,放了暑假的我少了走圩堤的机会,只会在下河摸河蚌时翻越圩堤。遇上洪水泛滥的年辰,圩堤上聚集着众乡亲,巡堤防汛,有时迫不得已还会在圩堤上搭帐篷,把家中的物资全部转移到圩堤上的住户家。一九八九年夏,我们亲眼目睹南陵县太丰圩决堤破圩的情景,河道里的洪水顺着倒出的口子千军万马般往圩里汹涌而去,圩里的住户、庄稼不一会就被淹没成白茫茫一片……我的两个姨娘家都住此圩里,妈妈便去给姨娘家“送新”——把新上的蔬菜和稻子象征性地送上,满含安慰、祈祷之意。姨父从我家借些稻子当口粮。表哥为此上我家帮忙打“双抢”(抢收抢种),母亲对表哥语重心长地说着需好好学习才能脱离农村,避免吃苦受累。表哥态度诚恳,很受教育,第二年就考上了渤海湾船舶工业学校。
秋天,草渐枯黄,放学路上总有调皮的男生摸出火柴,把堤身的草地烧得左一块黑右一块黑,还美其名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为了来年草长得茂盛。
冬日里,父亲和众乡亲又踏上了挑土方加固堤身的路程。挑圩是一个巨大工程,在青弋江分洪道工程实施之前,父辈们每年农闲都是如此度过。在圩内池塘打干后,就在塘底挖土方,由一个个劳力挑到堤身或堤上,进行堤身加固或加高;也有在农田里挖土方的,农田就被挖成了池塘;还有在河道里挖土方的,总能因地制宜。挑圩要带上饭菜,中午一顿就地挖个灶坑烧火热着吃。记忆中每年都要挑上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根据田亩量方计进出。家里挑圩的人口少,而家中田亩又多,就有以钱补方的可能。我家就父亲一人挑圩,能挣足土方实属不易。我对挑圩感到新奇,眼看着一大帮人在一块干活,很想去凑凑热闹,父亲却从未给过我机会,只说我是吃不来跑上跑下的苦的。
昔日的我走在圩堤上,望着远方的山峦,充满了好奇: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山,那些山里又都是什么样?时至今日,我也未走进昔日神往的那些山里去揭晓答案。
伴随着二零一三年三月十二日青弋江分洪道工程启动,二零一六年六月十八日青安江的全线贯通,故乡的小河与圩堤均被机械化作业扒掉,小河成了小沟,圩堤给扒成了良田菜地,乡亲们再也不用挑圩,青弋江流域一百一十万人口再也不用遭受洪水的威胁了。
今日的我站在昔日圩堤的位置,不禁心生感慨,就像歌中所唱:“三百六十五里路啊,越过春夏秋冬;三百六十五里路啊,从少年到白头……”
只可惜,河扒了,圩堤没了。我一直觉得心里少了些什么,原来是圩堤没了,那与我曾朝夕相伴的圩堤没了,那广大民众挑土护身的圩堤没了,那日思夜想的承载——圩堤没了……圩堤虽失去功用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心中对故乡圩堤的情感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