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这本书真有趣,春天熟的果子开花早一起,比如杏与桃;秋天熟的果子开花就晚一些,比如枣与柿子。
姐姐家院里有一棵柿子树,我前天去时还不留意有柿子花,今天再去,满地的小黄花零落得到处都是。无风,柿子花自己掉下来,那掉落的时间也很匀称,每一朵都击中内心柔软,轻扣记忆的门。在柿子花徐徐的凋谢里,我又想起了童年拾柿子花与小柿子的乐趣。
故乡真是一个贫瘠的村落,槐花凋谢之后,村落里就难看到花了,心想着接下来还有什么花会开呀,这样想着想着,突然一天就看见伙伴手里捏着黄色的柿子花玩,像捏着一枚小纽扣般可爱,不用问,是汉中家门前的柿子树开花了。放学时舍不得回家,总要跑到汉中家的门前拾几朵柿子花去。到了柿子花开的时候,宽敞的巷子就成了女子们打理线子张罗织布的好地方。汉中娘是一个勤快的人,她天天清晨把巷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柿子花一并被扫去。如果我跑去的时间刚好在她清扫之后,只能失望而归;如果离上课时间还早,就站在树下等一等柿子花落下来。
柿子树是长满了叶子才开花的,而且开花之前,柿子柄就长好了,柿子花从柿子柄里长出,直接孕育小柿子。柿子树仿佛一个特别会打算的母亲,不会让刚刚出生的小柿子无所着落,也不会让柿子花带给人们伤感。
柿子那么甜软,柿子花应该也是很香的花,可能是它的形状太精致了,人们把视觉的感受给了它而忽略了给它嗅觉的赞美,但是蜜蜂没有忘记它的味道,都飞来在柿子树丛间捉迷藏,听不到嗡嗡声,不知道是树叶太旺盛没有让声音传递到耳廓,还是蜜蜂在香气里迷失了自己,忘记用声音表达自己的欢欣了。
不只蜜蜂喜欢柿子花,蚂蚁也喜欢,凋落在地上的柿子花很快就成了蚂蚁的猎物,一个蚂蚁抬不动,就动员别的蚂蚁来,它们试图把柿子花搬走。小孩子最容易发现蚂蚁搬运柿子花的秘密,是个子矮的原因吧,眼睛距离柿子花最近,特别是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走到柿子树下就惊奇地用大人听不懂的语言呼喊起来,大人走过来,一脚踢开地上的柿子花,不解风情地破译孩子世界的天真。
柿子花很沉,不会飘逸,落就像玉米籽一样落下来,在土地的迎接里有时弹跳一下有时没有声息,它们在日晒里枯萎,在风吹里干瘪,成为土壤的一部分,但它又不像别的花那么轻易地成为土壤,在与土壤合为一体之前总有美好的故事发生,或者坐上蚂蚁的轿子感受尘世颠簸,或者被孩子们拾去感受童心的天真,也或者,沾在女子们的布鞋子底下,听梳理线子的声音。
柿子花是我童年的饰物,总有几次拾柿子花的经历,把上学的时间提早,把放学的时间推后,去汉中家的巷子里与柿子花相见,满地柿子花的琳琅之美成为我骨子里最初的浪漫。
柿子树最喜欢数字“四”,柿子柄是四个瓣的,柿子花也是四个瓣的,很厚的瓣,浸透了鹅黄色,在浓郁的柿子厚叶的映衬里是那么可心,让人想到小瓷杯,可以盛满最甜的露水,让小鸟喝。是吧,柿子真是怜悯鸟儿的物华,冬天留在树上的柿子为了鸟儿过冬,初春的柿子花也应该是鸟儿的小杯,接满露水,接满雨水,鸟儿停落时方便喝水了。
柿子花有棱有角的,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样,花瓣美美的,花筒长长的,适合用一根线穿过花筒把它们连在一起,这是每个孩子都会尝试的创意,不用教,看见柿子花就知道怎么珍惜它,知道怎么善待与它相处的一程了。
每次去都要把汉中家门前的柿子花拾干净,装在衣兜里,然后捂着衣兜跑回家去,生怕把花儿颠跑了。到家就比照手腕的粗细缝一条手链子,花口朝一个方向,若花儿不够就稀疏些,若花儿够用就稠密些或缝两条,绑在手腕上,挽起袖子来,公主一样走过巷子,让每一个空闲的乡亲都夸我与柿子花:好美呀!
初夏,汉中家的巷子真是热闹极了,大人带孩子干脆带到柿子树下,往门台上一坐,任孩子在缀满柿子花的地上爬,孩子吃力地捏起一朵花来发出“喳喳”的婴儿语言,这是孩子最初与花儿的交流,世间的花儿都是孩子心里的“喳喳”,但唯有柿子花可以氤氲成乡愁。
汉中家的巷子是我童年最向往的地方,到了夏天,我就流连忘返在巷子里玩,拾完了柿子花就拾小柿子,柿子树上一半的柿子花与柿子小果子,都是为成全孩子们的快乐而来。在回想里,纵然柿子树也有冬天,但汉中家的柿子树在我心里是常青的,它无数次到过我故乡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