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在江南。
在文人笔下,江南是个多雨的地方:“杏花烟雨江南”,但今年几个月连续不下雨,硬是把烟雨江南整成了“秋风塞北”。
自农历六月中旬至现在,家乡基本上滴雨未下。六七月间,几乎天天是艳阳高照,屋里屋外都是热气蒸腾。骑车的人们从头到脚都是紧紧包裹,尽最大速度赶快逃离,仿佛慢了一分钟就要被烤熟了。至晚上九十点钟,马路上依然是热浪滚滚。公园里的石凳坐下去,感觉一股热流从屁股上一下子跑遍全身。人们见面谈得最多的是“热”,办法之一就是躲进空调,尤其是小孩子,几乎二十四小时在空调里度过。极端的天气给商家带来了无限商机,订单纷至沓来,安装空调的师傅累并快乐着。他们从睁开眼睛开始工作,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收工,无数的家庭像催命一样争先恐后地要求师傅立马就给自己装好,师傅们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擦拭汗水,一边客气地说:“稍等一下,马上到。”其实后面还有十几个人排队。
在乡下,一些老人仍是喜欢摇着蒲扇,坐在大树底下,天南海北地聊着疫情与天气,用他们的话说,这是上天向人们示以警告,人们要反省自己哪些地方做得不好,据他们说,从前,天没有这么热,人也没有这么……颇有怀旧的感慨。
大自然的动物似乎也感觉今年特别热,水牛赖在水里连草都不想吃了,鸟儿也时不时地跳进水里洗个冷水澡。那些有钱人养的狗则和人一块儿躲在空调房。它们一走出门则垂着长长的舌头,一分钟也不停地喘着粗气。
鄱阳人很快就找到了一个避暑的好地方,那就是团林乡的狮子山风景区。某一天我也慕名前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眼前是一湖清水,远望小山连成一片,仿佛一道美丽的屏障。雾气蒙蒙中,又好像一座缥渺的仙山,藏着无数的仙人。我不会游泳,只是将身子浸在水中,水有点温,正好合适,皮肤与水的密切亲近,什么炎热,烦恼,都无影无踪了,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怪不得狮子山下人山人海:老公带着老婆,祖父带着孙子,大家尽情地释放自己,像一个个幼儿园的孩子。我初次尝到了一点泡“温泉”的甜头,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在珠湖的湖水里,我愿变成一条自由自在的鱼儿。
天上飘着悠悠白云,晚上是明媚的月光,多么富有诗意,可是乡下甚至城里人是焦虑的,他们扳着指头数着晴天的日子,已经几十天没有下雨了,天下苍生,多么渴望一场及时雨啊。我们宁愿乌云翻滚,大雨倾盆,哪怕全身被淋湿。我们的皮肤需要雨的滋润,园里的青菜,茄子,辣椒……公园里的树木,都渴望一场雨的滋润。
然而白云悠悠,烈日炎炎,丝毫没有下雨的意思。南方几省的持续干旱,让人们感到了老天的威力。
那些无水的地方,园里的蔬菜因干旱无法开花结果,泥巴都干燥得快点得着火了!城市的花草时不时地有洒水车洒一点自来水,有的树还是支持不住,树叶干枯了,它已经死了,它刚栽下去时就被砍去了头颅,元气大伤。园丁在做最后的拯救,在它身上挂上点滴,企图用这种方式起死回生。乡村的草木是听天由命的,它们在苦苦挣扎,苦苦地支撑着,那样恹恹瘦损,满面憔悴,就差开口说话:老天,求求你开开恩吧,下点雨救救命吧。
然而,天意从来高难问,天下生灵的渴求并没有打动它那颗冷漠的心,该发生的照旧在发生。
最受影响的当然是乡村,地里都干裂了,风一吹就扬起了灰尘。芝麻因缺水无法长高,芝麻结子也是干瘪的,估计今年的芝麻一定要涨价了。本地种植旱稻,因为缺水谷粒空瘪,拿在手里轻飘飘的。花生粒子瘦小,更要命的是地面坚硬似铁,一拔就断。卧龙村的老李种了三亩多花生,每天冒着炎炎烈日,一锄一锄地挖花生,手上先是起了水泡,水泡破了接着流血,一家人天天灰头土脸,累得腰酸背痛,却是所获甚微。面对无望的庄稼,他们的儿子去了杭州打工。而本村的种粮大户李双木,承包了几百亩土地,种了旱稻,面对如火的太阳,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今年的发财梦到底是要破灭了。家里靠贷款买了一大堆的机器:打田机,收割机⋯⋯估计本钱也收不回了。明年他也打算出门打工。
在这个艰难的时刻,人们这才领悟到毛主席的英明与伟大。当年毛主席号召人们大修水利,以备不时之需。卧龙村村口就建了一条钢筋混凝土的过水桥,可是近几年,乡村某些恶势力团伙,先是挖空圩坝改为屋基,后又用挖掘机拆了过水桥,上千亩田地从此就无法引水灌溉了。
离卧龙村不远处,正是昌江河道,它连接到鄱阳湖,是一条重要的航道。河边的村子名曰“尧山”,传说上古帝尧时代,天下洪水滔滔,十年九涝,乡民面对洪水的侵害,只能躲在山上避水。一九五四年,一九八八年,一九九八年的大洪水,曾经摧毁圩坝,淹没村庄,留在村民心里都是满满的痛苦与恐惧。就是这样一个饱受洪涝灾害的水乡——尧山,而今却是“五行缺水”,河水被太阳炙烤,急剧蒸发,河道越来越瘦,“谁谓河广,一苇航之。”有些河道干涸见底,人可以直接开车过河了,这是几十年来未曾有过的奇观。城里人纷纷开车来一探究竟。但看似干涸的河底,仍是非常柔软,车子不幸沦陷淤泥之中,人们只得向他人求助。
河道的日益干涸给鱼儿带来了灭顶之灾。乡民们先是奔走相告,说河里的鱼几乎是“泛滥成灾”了,大家像打了鸡血一样的亢奋,人无论男女老少,地无分城市乡村,大家人人手持一竿,目不斜视,白天黑夜地蹲守在河边,只为一口美味。时值鄱湖十年禁渔期,执法人员日夜巡逻在昌江河面,他们收缴了大量的鱼竿,责令乡民写保证书,罚款等等,但人们钓鱼已成燎原之势,无法遏制。沿河两岸,人山人海,人们钓鱼的热情已经超过了太阳的火热。
到现在,河水早已断流,执法船也无法通过,人们几乎不用钓就直接捞鱼了,浅水处鱼儿在做垂死挣扎,它们在污泥中张着嘴巴艰难地呼吸。人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它们收入囊中。大自然似乎在上演一场人类最后的狂欢。长此以往,还有鱼吗?
此次旱灾,鄱阳湖的珍稀动物——江豚也是面临着巨大的灾难。江豚是一种古老的堪比熊猫的物种,它们的栖息地遭到人为的破坏,如航船的噪音等。
关于江豚,本地人流行一个古老的传说:说有一个父亲,妻子早死,留下一个年幼的女儿,他把女儿送了人,自己出门谋生,多年以后成了一个成功人士,某次酒饱饭足后,他到某院去了一趟,发现他怀中的年轻女子竟是他的女儿!原来那人把他女儿卖到青楼了。该父亲羞愧万分,竟投河自尽,变成了“江豚”。河豚喜群居,渔民见了一群江豚就有不祥的预感,因为江豚喜欢拱船,大家齐心协力,船一下子就被拱翻了,结果当然是船翻人亡。
鄱阳湖流域枯水期提前来临,那些来不及逃跑的鱼及江豚活活被晒成干货。草洲上绿草茵茵,望去是一片无垠的草原。人们突然发现这是休闲的好去处,于是纷纷开着香车宝马,来此散心。传说有人捡到了鱼,还有人捡到了宝贝一如古代的宝剑,在几百年前,据说朱陈大战鄱湖十八年,朱元璋以弱胜强,最后打败了陈友谅。怀着一夜暴富的梦想,更多的人踏上了寻宝之路,于是草坪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旱情正“方兴未艾”,天气预报望过去都是“晴”,在大自然面前,我们显得那么渺小。
曾经多雨的江南,小桥流水,走过“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如今却是一个久远的记忆,只在人们的梦里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