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中学之前,我几乎没见过火车,自然不知道铁路铁轨是何物。不过要说完全没有印象,也不正确。模模糊糊记得,也不知是几岁时候的春节,父母拉着我家的木架子车,拉着年幼的我,去县城姥姥家走亲戚。那一次走的路线和往年不太一样,好像听父亲兴冲冲的对母亲说:“我带你去看看火车吧。”母亲似乎没有表示反对。就这样,我生命中第一次目睹到了火车的英姿。印象中火车停在铁轨上,车头冒着高高的白色的烟柱,长长的车身涂着红白相间的颜色,与从我家所在的村庄南头马路上天天跑过的客车颜色一模一样。当时母亲好像向父亲发出一句疑问:“火车颜色不都是黑的吗?”
“那是货车,这是客车。”父亲回答母亲,仿佛觉得不够圆满,无法全部解除母亲的疑虑,随即又补充解释一句,“专门坐人的火车,想去哪就去哪。”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什么意思呢?当时年幼的我对这句话懵懂无知。直到多年以后,我考上镇上的中学,每天见识到火车:黑颜色的货车,绿皮的客车,对这个问题算是有了浅薄的见解。在学校后面二、三百米远的地方,有一条笔直绵延的铁路横亘而过,那时的我青春年少,精力充沛,又敏感、孤独,喜欢幻想。每逢周末傍晚,总是独自一人,沐浴着金黄色的夕阳余晖,站在楼梯般一阶连着一阶直至隐没到苍茫烟岚中的铁轨上,极目远眺,思绪像展开翅膀的大鸟,飞向浩瀚苍穹:那一天到晚奔驰不停的火车,越过苍茫大地,越过万水千山,奔向遥不可及的远方,而那远方,是否有着陶渊明笔下世外桃源式的田园风光?是否有着电影电视里那般高楼林立,处处繁华锦绣的理想王国?同时还有一股燥热的情愫在旺盛的机体里潜滋暗长,是否还有一位美丽心仪的姑娘等候在天涯尽头,准备与我邂逅一段刻骨铭心的旷世奇缘?往往这个时候,儿时的那个特殊印记立即在脑海清晰起来,父亲的话犹如涨潮的海水不断冲击我的胸腔,溢出躯壳,漫过脚下的铁路,向着夕阳下无边无际的远方奔涌……
由于与铁路比肩为邻,有时白天的课堂上,有时夜晚住校的睡梦中,总会被突然的一声嘶吼袭扰。然后巨响虽然偃旗息鼓,可鼓荡起的思绪却再难以平静:那些坐在火车车厢内的旅客,顺着“咣咚咣咚”震响的铁轨,要到哪儿去呢?是去工作?谋生?旅游?还是去见自己的爱人?而他们的目的地,是城市?深山?海边?还是像千里平原上麦苗般的青翠铺展到天边的大草原?
这个问题深深困扰着我。人海茫茫,方向不同,目的不同,谁又能确切知道谁会在某个车站下车呢?不过,如果是在课堂上,正站在讲台上激情四溢授课的胡士友老师听到那声嘶吼,立刻就会用精辟的话语把我们飞驰的思绪聚拢起来。他说:“同学们,你们就像这一列列开往未来的火车,只有学习上勤奋努力,不断进步,才能在某一天达成心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胡老师的教导顺势而为,期盼之情拳拳炽热。那时作为学生的我听来,尤其感觉振奋,心想老师说的非常对,只要埋首耕耘,哪能不会拥有一个绚烂的前程?于是,我更加努力的学,吃饭时捧着书,睡觉时捧着书,课外活动不参加,头深深埋进题海……这样的日子一天天滑过,一个学期紧跟着一个学期,我犹如一块干瘪的海绵,被知识的海水浸泡得蓬松丰满,心帆仿佛被强劲的风鼓涨得满满,梦寐以求的未来似乎已触手可及……
最后一个学期结束,即将开启新的征程。那天,仍旧一个落日熔金的黄昏。我踟蹰而行,再次来到铁路之畔,看长长的火车风驰电掣般呼啸而过,听火车钢制底盘与铁轨快速摩擦发出的“咣当咣当”的巨响……火车走远了,消失了,与落日霞光和苍茫雾霭融化在一起,我怔怔的望着,呆立着,如痴如醉,如梦似幻。晚风盈耳,野花香沁人肺腑,过去岁月的点点滴滴如放电影般一幕幕浮现眼前……那一个个紧张却充实的日子,那一个个寂寞不眠的夜,犹如缤纷多彩的七色板,构筑起我火热的青春,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这段短暂的时光虽然像眼前的火车匆匆而逝,可它在我生命中的意义弥足珍贵,不但丰富鲜活了生命的色彩,还找到一条一生切实可行的奋斗路径。而引导我踏上这条路径的,既有尊敬的胡老师,也有朝夕相处,胼手砥足的同学,更有眼前这条伸向远方伸向未来的铁路。今日挥手告别,怎能不留恋,岂能不伤感?
想着,想着,泪水不觉涌出眼眶。
后来,我虽然因种种原因没能如愿以偿进入高等学府深造,而是踏上社会从此开始颠沛流离的打工生涯。可是许多年过去,那校园后面伸向远方的铁路,课堂上睡梦里火车的嘶吼,燃烧着激情,充满着期待的青春岁月,一直像一盏黑夜里明亮的灯,照耀着我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