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散文

双木:麦收记忆

作者:大龙   发表于:
浏览:49次    字数:5167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童生   总稿:64篇,  月稿:0

  “碾转,碾转,好吃的碾转来了”。一阵非常诱人的叫卖声由远及近传过来,我忍不住停下脚步细细打量,那眼神不亚于他乡遇故知。看着那微微泛黄略带青色的碾转,我仿佛看到了故乡黄澄澄的麦子在南风中摇曳的身姿。

  虽然我已三十年不事稼穑,但对故乡那片土地仍一往情深,因为我是从黄土地走出来的农民。

  我在与家中老母亲电话聊天中得知,今年油菜大蒜都喜获丰收,小麦长势不错,料定又是一个丰收年。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最近几天,河南大部分地区阴雨连绵,这对于即将收割的小麦绝对是一场灾难。接下来南阳,信阳,驻马店,周口相继告急,未收割的麦子有的开始发霉长芽。天阴沉沉,雨仍在下。此情此景比天色更阴沉的是千千万万农民的心。看着即将到手的果实遭此劫难,他们心底的痛无以言表。透过手机屏幕,我看到一片片本该金黄遍野的麦子,在阴雨中长芽霉变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痛惜之余,三十年前那一场场一幕幕热火朝天的收麦场景依然清晰如昨,令人无法忘怀!

  “小满见三新”。小满过后,大麦、油菜、大蒜相继成熟,这也为一年的麦收工作拉开了序幕。

  我们镇上每年小满当天都会举办一个传统古会,美其名曰“骡马物资交流大会”,其实通俗点讲就是小满会。附近十里八村的村民到会上置办一些杈耙扫帚扬场锨和生活日用品而已。

  小满会过后,我祖父也到了较为忙碌的时候。祖父是半个木匠,左邻右舍的乡亲们纷纷把破损的农具拿来请我祖父修理拾掇,祖父总是乐呵呵来者不拒地应承下来,整天忙得不亦乐乎,但祖父从未收过谁家分文钱,都是义务帮忙。

  小满半个月后就是芒种了。“芒种忙,三两场”。芒种是整个麦收最为繁忙的时候,人们既要忙着收麦打场,又要趁墒播种早秋。

  收麦之前最为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造场了。

  生长队时期,在即将开始收麦前大慨一个星期,队干部会选定一个地势比较平坦开阔且离大路较近的地块作为打麦场。组织社员把麦子连根拔起先堆放到一角,然后平整场地,撒上水,洇一夜,第二天早上鞭把使着牲口来压场了。经过一遍又一遍的碾压,一个既无麦茬又无瓦片碎石,浑然一体平坦干净的打麦场就造好了。

  乡亲们对于那些提前拔下来的青麦子则是情有独钟。他们用镰刀把麦穗剪掉,用麦秆捆成把,放在旺火上烤去麦芒,然后在簸箕里反复揉搓,除去糠秕,最后放在石磨上碾成碾转。制成的碾转配上鸡蛋、辣椒丝、麻油清炒一下,这样一盘筋道爽滑清香四溢的炒碾转定会让你大饱口福唇齿留香。

  造好场,吃罢碾转,也就意味着这场收麦大戏 正式开演了。对于农民来说,这无疑将会是一场硬仗、恶仗。因为那时生产力低下,所有农活基本靠人力来完成,整个收麦季要耗时一个月时间。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五月的风吹过豫东平原一望无际的麦田,大地一片金黄。享有“中原粮仓”之称的老家周口市迎来了麦季最繁忙的时节。学校放假,工厂停工,机关人员下乡支援“三夏”工作。不管少年儿童,还是八十老翁都要去地上场,或捡拾麦穗或送水送饭。人们脱下便装换上平常不穿的旧衣服当作工装。从此,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草帽毛巾成标配,起早贪黑是寻常!

  开镰前一天,祖父总是把所有的镰刀铲子磨得锃亮。

  开镰第一场麦是最令人期待的。天不亮我们就出发了。一阵微风从田间小道上吹过来略带丝丝凉意,扑鼻而来的缕缕麦香沁人心脾,夜空中星星忽明忽暗地眨着眼睛,村头小树林里传来几声布谷鸟的叫声——麦秸垛垛、麦秸垛垛。

  东方泛起鱼肚白,我们也来到了麦田里。

  田野十分静谧,安静得像吃饱喝足后熟睡的婴儿。

  我们大家各自分把十到十五垄麦子,从地头开始向里面割起来。

  唰唰,唰唰唰,耳畔顿时想起阵阵欢快的脆响,那是镰刀与麦子演奏着丰收的交响曲。

  割麦子是一种脏活累活,也需要掌握一定的技巧。成熟的麦秆上沾满了麦锈粉尘,当然更令人望而却步的是麦穗上像针尖一样的麦芒。一场麦割下来,会刺挠得你浑身红肿奇痒难耐。水洗之后真是如刀割似火燎疼痛难忍。无孔不入的麦锈让你防不胜防,鼻孔、眼角甚至肺管里都是它落脚的地方。

  割麦需要半弓着腰,左手揽麦秆,右手握镰刀,况且镰刀要离地面三四寸,这样割起来既省力又快捷。镰刀拿得太高了不安全且费力,太低了镰刀容易触地。

  后来,人们渐渐改进了割麦的技术,给铲子装上一个长长的木把,这样不需要蹲下,直立着就可以把麦子割倒了。如此,收麦的效率大大提高了

  新手下地第一场收麦,稍不留神手掌上就会磨出血泡来,当时也许不太留意,但停下来休息时“感觉”就慢慢来了,直到疼得你呲牙咧嘴,不敢触碰。

  日上三竿时,我们已经割到了地中央。整个田野也喧闹起来了。乡亲们在各自的麦田里忙碌着说笑着。金色的霞光洒在一望无垠的麦田上,清风徐来,金色的麦浪顿时变成了流动的海洋,从脚下一直翻涌到目力所及的远方。

  停下镰刀,回头看看身后一大片割倒的麦子,大家都非常疲惫。于是父亲点只烟把所有的镰刀都再磨一遍,母亲搓揉着手中的麦穗口中喃喃自语:“谷三千,麦六十,痛收的豌豆八个籽”。我们几个则不会闲着,四下寻觅着哪里有晚熟的青麦子找来揉着吃、一饱口福。突然发现金黄的麦田里有一株野生的桃树苗和一株杏树苗,我们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把它挖出来,带上长长的须根,留着厚厚的姥娘土,先用麦秸遮挡着,待收工时像心肝宝贝一样捧回家移植在自家院子里,期待来年能开花结果,吃上五月鲜桃和黄澄澄的麦黄杏。

  大家正谈笑间,突然一个黑影“嗖”地一声从我们眼前窜过。原来是一只家犬在奋力追赶着一只野兔。于是人们放下手中的活计,或喊打或追赶或投掷镰刀或远远地观望,而那只机灵的野兔在麦垄间东奔西突来回穿梭,两只泛着红光的眼睛里露出命悬一线的惊恐。阿弥陀佛!最终那只野兔得以成功逃脱,家犬像泄了气的皮球扫兴而归。大家在一阵欢声笑语中重新忙活起来了。

  那时乡下厂矿企业很少,生态环境保护得比较好。麦收时节田垄里时不时会窜出一只野鸡野兔来,记得有一次我还捉到了一只呆呆的刺猬呢,现在想来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因为这种动物在平原地区是极其少见的。

  麦田里有时也会有令人惊恐的动物出没,当然最瘆人的就数那口吐芯子的青花长蛇了。猛然间一只大蛇的出现可能吓得你七魂出窍,反正我是谈蛇色变,更不要说直视或触碰了,再说了,即便是胆大之人也不会去伤害它,而是用木棍轻轻挑起放到僻静的地方放生。在我们老家有“五月不兴打长虫”的说辞。人们普遍认为长虫是小龙,是龙子,而龙王是掌管雨水的神灵,作为靠天吃饭的农民谁不祈求着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而斗胆冒犯龙王呢?

  时至今日,野兔和蛇都被纳入国家保护动物名录,是人类共同的朋友,只可惜今天的麦田里很难发现它们的踪影了!

  稍事休息之后,我们一鼓作气把余下的麦子割完了。接着大家又开始忙着把割倒的麦子打捆、装车、运回场里晾晒。

  改装后的架子车装得又高又大,突兀的麦车在坦荡无垠的原野上似一座小山包,父亲驾着辕子,襻绳深深地勒入肩中,前面一人拉着长长的帮绳,余下的人则用木杈用力推着,麦车颤颤巍巍在崎岖不平的田间小道上踯躅前行。记得有一次父亲又渴又饿实在无力支撑下去,竟然把一车麦子抛锚在半道中,回家吃过饭才把麦车拉回来,母亲为此气得不行。多年以后每忆起此事,孩子们无不为我父亲的率真而啧啧称赞。

  割掉的麦子运到打麦场并不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了。如果天晴日朗、红日高照人们就马不停蹄地把麦秧子均匀地摊开晾晒,待晾干以后就可以打场脱粒了。万一遇上阴云密布、雷声隐隐那就麻烦大了,人们不辞辛苦就算摸黑干到半夜也要把收割的麦秧全部垛起来,以防被雨水淋了。此时的打麦场何尝不是战场,收麦对农民来说就是龙口夺粮,不得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八十年代打麦场上有一个非常奇特的场景,就是打算建新房的人家在收麦季要摔出盖房子用的麦秆(我们习惯叫麦茬),这样的麦秆苫出来的房子既美观又吃年岁,防渗防漏效果非常好。

  刚刚吃过午饭,人们就头顶炎炎烈日,脚趟滚滚热浪走进麦场,双手抱住一捆干透了的麦子在石磨或者木板上一顿猛摔,但见麦粒四溅,麦糠飞扬,顷刻之间,一堆金黄的麦秆像小山一样堆积起来,回头看看那些勇士们则早已汗如雨下了。

  历史的车轮踏着豪迈的脚步走进了新时代——九十年代。这时打麦场里一个更为奇葩的现象出现了。这边麦场里是牛马拉着石磙悠哉游哉的地转着,另一边是手扶拖拉机、小四轮哒哒哒不知疲倦地奔跑着。那是一个新旧碰撞的时代,也是一个高速发展的时代,现代农业已经露出了一丝曙光,随后脱粒机、播种机、收割机等大型农业机械的广泛使用为农业的发展插上了翅膀,同时农民逐渐从繁重的体力劳动的桎梏中解放出来。

  那时我家有一台手扶拖拉机,当然打麦场是它大显身手的地方。每天上午十点钟我就顶着烈日出车了,中午不休息一直到天黑才停下来。当时个人防护措施非常简单,一頂草帽、一条毛巾就是最好的行头,至于防尘口罩、护目镜什么的也就无福消受了。每天收工回家,绝对是“满面灰尘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俨然一副刚刚升井的煤矿工人的模样。

  初进打麦场,面对齐腰深的麦秧要稳住气莫慌张,况且一定要空车入场。然后选择一个切入口顺着茬子一点一点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否则逆着茬子即使油门加的再大也会使机器噎死熄火。

  待全场碾压一遍,蓬松虚高的麦秧压下去了就可以上石磙了,拖拉机拉着沉重的石磙在麦场上一磙挨着一磙逐渐加快速度。

  霎时机声隆隆、麦秧四溅、粉尘飞扬,仿佛周遭的田野都在转动。

  如此半个小时下来,第一遍就碾成了。接着大家一拥而上把碾过的麦子用木杈抖擞开全部翻一遍(称作翻场)继续晾晒,待麦秧干透后再碾压一遍,这时拖拉机跑起来就轻快多了,几圈下来就要挂磱石了,千万不要小看这一小块扇形的石头,挂在石磙后面随着拖拉机跑起来威力无穷。它的主要功效是搓,石磙的主要作用是轧。在机车的牵引下磱石把那些不易碾压的麦穗甩起来,搓揉搓揉,经过反复碾压搓甩后,上面是一层柔软细碎的麦秸,,扒开麦秸呈现在眼前的是圆鼓鼓、沉甸甸的麦粒。

  起场了,起场了!

  人们在欢声笑语中忙碌着,红彤彤的夕阳照在高高的麦堆上。

  劳累了一天的人们疲惫地一屁股坐在刚刚清扫过的场地上。小孩子也安静了下来,嘴里吸溜着冒着烟气凉甜解渴的冰糕,男人们或抽只烟或下地棋但等南风起,随时投入下一场的忙碌。

  吃过晚饭,我照例拎一頂凉席,拿一床被单去麦场里休息。独享满场熟透的麦香,吹着丝丝缕缕的凉风,双手捧着后脑勺,深邃的夜空中有几颗调皮的星子抛来眉眼,天边倏然有一颗流星划过,耳畔飘来高一阵低一阵的蛙声。燥热渐渐退去,睡意朦朦胧胧。

  “唰啦,唰啦,唰啦”,一阵有节奏的声响把我惊醒。我揉揉困倦的眼,透过微弱的光发现是父亲趁着起风了在扬场,打下手的是邻场的本家二叔,东方大亮时一大堆麦子已经被他们打理得麦是麦、糠是糠、瓜清水白了。

  父亲手中执教鞭,肩上荷锄头。他虽然是一个业务农民,但是犁耧锄耙样样在行,木工泥工略知一二,难怪东院黄婶戏称我父亲是个“百事通”。痛心的是八年前先父驾鹤西去成了麦田里忠实的守望者,不知天国里的父亲是否依然操持着耕读传家的营生?!

  战酷暑、斗风雨农民终于迎来了大屯满来小屯流的丰收时刻。我们村前的道路以前叫做官路,现在已经升级为县道了。每年颗粒归仓以后交公粮的车队整天络绎不绝,呈现一派“扬鞭催马运粮忙”的热闹场景。

  然后,人们不敢倦怠连续作战把打麦场里一堆堆麦秸拉回家或村头垛起来。高高堆起的麦秸垛圆溜溜、金灿灿活像一个圆圆的句号,宣告整个麦收工作全部结束。

  后记

  去年“五.一”假期,我们一家驱车到虎牢关游玩。在黄河南岸突然有一块久违的麦田映入我的眼帘,我不禁惊喜地喊道:“快看,大麦。"女儿一脸诧异地一边凝视着麦田一边看着我说道:“只知道有小麦,怎么还有大麦呀?况且这麦子看着也不怎么高大啊。"闻听此言,我不禁洒然一笑道:“不但有大麦,还分米大麦、芒大麦。之所以称大麦,可能是以因为它成熟较早,麦芒较长而已吧”。

  此刻,我猛然想起了杜子美豪气干云且霸气十足的两句诗来。“诗是吾家事”、“吾祖诗冠古”。我家祖上世代务农,绝然不能与老杜家相提并论,更遑论写出惊天动地的雄文,但他们用勤劳和汗水同样写下了令后人铭记矜夸的篇章。

  我曾祖父凭着自己的智慧把几亩薄田打理成连年高产丰收的示范田,十里八村小麦单产无出其右者,为此曾祖父赢得了“好麦季子”的绰号。虽然曾祖父下世已半个世纪,但至今他的美名仍被乡亲们传颂。

  今天,作为“好麦季子”的后人,不仅犁耧锄耙不会用,就连大麦小麦也分不清了。这是时代的进步或者是历史的悲哀,我不禁陷入了沉思……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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