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朋友家出来,不到下午四点,时间尚早,我不急不慢地沿着一侧的林荫大道溜达至区政府广场。坐在一棵粗壮、茂密、树冠覆盖很宽的如一把,犹巨伞的桂花树下,观看近在咫尺的那组魔幻似的喷泉。池中的水在压力的作用下,时而以雪白的水柱直冲云霄,时而以连珠似的线条弯曲着,并汇集于中心,形成一朵硕大的莲花,时而变幻成水雾,如薄纱一般,轻柔地舞动着,让人啧啧称奇。偶有小水粒飘洒在脸上,清凉、清凉的,很是让人惬意。
欣赏了喷泉,信步走到广场对面的那道绿荫花墙边。看见一对母女,年轻的母亲穿着黑白相间的衣裙,悠闲地坐在花台上玩着手机。身着黄色套装的小女孩,从身量来看,尚不足六岁,应该在上幼儿园。女孩见我打量她,一点都不胆怯,竟然对我露出甜美的笑容,她举起泡泡机,挥向天空,刹那间,一串大小不一的肥皂泡喷然而出。阳光随即为它们慷慨地镀上五颜六色的色彩,大的如气球,小的如珠玉,晶莹炫目。在清风的吹送下,它们袅袅娜娜、轻盈地飘浮在空中。
飘飞的肥皂泡,吸引了其他孩童的围观。此情此景的他们,无论认识与否,以肥皂泡为媒介,不一会就成了朋友。生性好奇的孩子们啊,在明知捕捉不了肥皂泡之际,还是跃跃欲试、乐此不疲地舞动着小手,跳跃着、尖叫着,奔向悠悠晃晃的肥皂泡。小女孩大方地把这种快乐分享给这些新朋友,每人都得以亲自操作一番,年轻的母亲放下手机,拿起盛装肥皂水的小桶,不时给这些可爱的孩子加料,他们的快乐随着肥皂泡的喷出得以放大。
肥皂泡存世仅十多秒,有的仅为两、三秒。其后,踪迹难觅。
就因这短暂的存世,孩童们则笑脸如花,眼里全是旖旎的梦影,惊异的欢喜声,在空旷的广场萦绕。
人们常说:“欢乐是短暂的”。我却认为许多“短暂”具有相对性,在超越一定的时空后,“短暂”就会变为永恒。玩耍肥皂泡的孩童成年后,偶见纷飞的肥皂泡,嘴角都会不自觉地向上翘,孩童时代的幸福时光随即涌上心头。
这种长久的记忆,定是肥皂泡趁着孩童咧嘴欢笑的那一瞬间,钻入了他们那稚嫩的心房,悄悄地为他们烙上了如诗般的印记,让短暂的欢乐变为“永恒”驻留心间,
看到孩子们欢悦,也因为“永恒”二字不断地在脑海里盘旋,我突然想起儿时读过的一首诗,诗中描写了一位抗日女战士,牺牲时只有十八岁。这首诗何人所著,标题是什么,记不起了,但是我记住了诗的大意:一个正值美好年华的抗日女战士牺牲了,她的容貌和青春永远定格在十八岁。无论多少年后,人们一旦想起,她仍如桃花那般明艳。
幼小的我对诗的深层次含义是难以渗透的,那首诗,却让我感触很深。曾经多少次幻想过她的模样:齐耳的短发,明亮的大眼,热情洋溢的笑容。她在日军的炮火中倒下,山河大地齐悲鸣。随着年龄的增长,阅读的书籍和掌握的知识增多,这个女战士的模样逐渐与刘胡兰、与肖平的《三月雪》中那位生前总在黄昏的时候轻声唱道:
在北方,广漠的平原上,
年轻的姑娘背着枪,
献上一束花,
给死去的娘。
……
牺牲后,静静地躺在飘香的三月雪树下的女战士及书中主人公李淑娟的牺牲的母亲面容重叠起来。
我工作的一段时间住在遵义,这座城市是充满红色记忆的圣地,我家恰好在凤凰山脚下。静穆的凤凰山环绕的红军烈士陵园内有一座高达4,5米的女红军卫生员正在给侧仰在她身上的瘦骨嶙峋的男孩喂药的铜像。每次看见这座铜像,都会看见许多红色的布带挂在她的身上,甚至还有小朋友们为她系上红领巾,铜像的双脚被家中有患病孩子的家长摸得铮亮。①红军卫生员的原型是红军进驻遵义时,一位老乡的亲人生病,红军卫生员龙思泉在上级的批准下,去老乡家为穷苦百姓看病。他离开后,情况变化,部队给他留下一张纸条,告知出发的方向。龙思泉看了纸条,紧追部队。抵达桑木垭时被穷凶极恶的国民党地方武装杀害。村民们忍着悲痛把他安葬在桑木垭的树林中,当时不知他的姓名,就在碑上刻上“红军坟”。解放后,源于对红军卫生员基本都是女性的印象,在把他的遗骸迁到烈士陵园时就塑造了女卫生员的形象。后经考证才知道他是男性,且名龙思泉。他们都是华夏民族的好儿女,面对敌人的淫威,都怀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慷慨和大义,毫无顾忌地踏上救国救民于水火的征途。这一短暂的别离,竟然成了一世的别离。
青春虽短暂,历史的丰碑却镌刻上她们的名字,那些过往的美好人生,被历史书写为“永恒”,灿如星光,引导着后人行进在历史的长河中探索和奋进。
仁人志士的牺牲,换来了山河无恙,浩然正气与青山同在。现今,我们生活在这片安稳的国度里,耳边没有枪炮声,身边没有无端的流血事件,靠自己勤劳的双手缔造幸福生活。我们不应该忘记那些青春永远定格在最美好时代的英雄们,铭记是对他们最好的追忆,这也是一种永恒。
沉思许久,回过头来,孩子们已经散去,那位母亲依旧在看手机,女孩却与几个新结识的朋友蹲在花墙下,研究地上爬行的蚂蚁,我整理了一下心情,带着孩子们弥散在空中的愉悦走向温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