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散文

上会

作者:奶茶   发表于:
浏览:279次    字数:2678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66篇,  月稿:0

  每年的三月十二,是小镇顶热闹的日子。

  这一天,十里八乡的人,都要赶去另一座小镇上会。天刚蒙蒙亮,路上便有了人,有自行车的,骑车去,没车的,走上十几、二十里路也要赶过去。

  记得第一回进会场,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潮水般拥挤的人群,从十里八乡的村庄涌了过来,将会场堵得满满的。这是我这种乡下孩子,不曾见过的世面。我紧紧拽住小伙伴的衣角,生怕被人群给冲散了。会场上有各种好玩的,好吃的,都是素日里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也因了这些稀罕物,让我们这些小孩子家,乐得来回走上几十里路,来赶这份热闹。在我们心里,这可是比过年还要热闹的盛会。

  老人们最是起得早。他们欢喜赶早把会场都转个遍,再和老伙计们听会儿庐剧;眼睛半眯着,嘴里叼根烟,在锣鼓震天中还能打会儿盹;待到夕阳西下时,再捎把锄头或竹编的小椅回去。回到村,逢人便喜滋滋地,将新买的好家什给亮出来。

  在他们眼里,好的农具就如一把好的猎枪,粮食则是猎物。猎物充不充足,就得看这把枪好不好使。晚饭后,他们舒坦地往新买的竹椅上一靠,再用火柴点燃一根纸烟,烟火明灭中,缓缓地吐出几个烟圈,瞧瞧墙根靠着的新农具,再瞅瞅门前长得热闹的庄稼地,眼中升起的是一整个秋天。

  年轻姑娘们,换上了好看的见人衣裳,对着镜子照了一遍又一遍,脸颊涂上胭脂后,现出了朝霞般的气色。她们踩着清晨草尖上的露珠,欢天喜地往会场赶。眼底似乎也染上了露珠的湿气,透亮极了。路上若是遇见了心仪的小伙,心里像揣着一只兔子似的,面上却依然端着,抬手轻轻捋一下额前的发,假装去看天边的云朵。

  小伙朝姑娘吹起撩人的口哨。泼辣的姑娘,会娇嗔地骂道:像个二流子!嘴角却是藏不住的欢喜。小伙的同伴,会适时地打起响指或吹起口哨,跟着起劲儿。秀气的姑娘就不同了,红着脸低下了头,手指掩着嘴偷笑。到了会场,迎面而来的姑娘,会不自觉地互相打量着,暗自比着美。对他们来说,这不仅是场盛会,更是一个与青春有关的日子。

  年轻人好热闹,欢喜往歌舞表演的帐篷里钻。帐篷门口的高台上,有衣着暴露的姑娘在妖娆地扭动着。男人们的魂,都给勾了去。有的,只微张着嘴呆呆地望着,并舍不得花上几块钱进去;有的,则买上门票,人五人六地晃进去。有的吹着口哨,打着响指,“哦哦哦”地起着哄。男孩子们也学那些大人吹着口哨,“哦哦哦”地嚷和着。我和其它女孩儿,甩个白眼过去,骂他们“臭不要脸“,他们也无所谓,只管闹哄哄地叫嚷着。

  小孩子最爱玩套圈圈的游戏,一块钱十个圈,可以玩十次。我是极笨的,从来都没套到过东西,但每一回玩,又会像第一回玩似的激动,总觉得地上的那些个玩具,都是我的。

  打气枪,是我们热衷的另一项游戏。端起气枪,瞄准气球,我们觉得自个儿就是真正的神枪手。气枪是被摆摊人提前动过手脚的,准心永远是歪的,但偶尔还是会被我们射中。气球劈里啪啦地破了,摆摊人的心,也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他脸上倒是不动声色。万一真遇到了神枪手,见场子上的气球都快保不住了,他便会上前拦住那人,说:“小老子唉!钱都退给你,你就拜玩了,都像你个么过劲,我就去喝西北风算了。”神枪手接过钱,在众人仰慕的目光里,像个王者似的昂着头走了。

  马戏团的帐篷里,永远是最拥挤的。无论男女老幼,都爱往里钻。因着人太多,检票的人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我们便趁乱从旁边的缝隙里钻进去。逃了票的我们,便似捡着宝了。

  马戏团里的老虎,总是又老又瘦的,半天都打不起精神,只在台上晃荡几圈,便被驯兽师赶了下去。即便如此,我们依然会嘶着嗓子大喊。而后,又会上来一只猴子,它会按着指令作几个揖,再绕场骑几圈自行车,全场便会跟着沸腾起来。

  动物表演结束后,又会上来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她将自己的身子弯到了极限,再用嘴叼起一个盘子。观众的喝彩声一片,我却低下头沉默着。每每看到这场景,我的心总会隐隐地痛着。

  她和我同属一个小镇,只是不常见到她。我曾听人说起她的事:她娘是疯子,她爹是谁却没人知道。打小她就跟着马戏团,走南闯北的。平日训练的时候,动作没到位或是偷了懒,鞭子就上了身。我曾在黑夜里,为她默默流过泪。那会儿,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落泪,只是不自觉的心痛,并暗暗祈求着老天爷,能保佑保佑她,让她别那么苦了,身上别再遭受那些鞭子。

  会场一圈转下来,我们口袋里的零钱已经不多了。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馄饨摊是我们最常去的。馄饨刚端了上来,还烫着嘴哩,我们便囫囵个地吞了下去。口袋里若还有余钱的,便会买块油糍或糍糕。我是最爱吃糍糕的,又糯又香,一口咬下去,满嘴生香,但我舍不得买。二哥若是买了,我会求他让我咬一口,但他总不会答应,只故意馋着我,而后又坏坏地笑着。我气得扭头就走,走之前再狠狠地瞧一眼糍糕,恨不得把这香味都给带走。

  暮色四合。会场的人群,朝四面八方散了去,如退了潮的沙滩,只留下了一些深深浅浅的痕迹。

  草木会发芽,孩子会长大。

  后来的我们,大都离开了小镇,去往人生更大的会场。小镇的会场,我倒是也去过几回:稀稀拉拉的人群;昏昏欲睡的摆摊人;过了时的商品,了无生气地堆在大堤两旁,无人问津,也无人愿意多看一眼。从前一天才能逛完的会场,如今只需十多分钟。

  匆匆,一切终是太匆匆。

  馄饨摊已经不见了。打气枪和套圈圈的摊贩还在,只是没有多少孩子围着,摊主自顾自地低头玩手机游戏。

  歌舞表演和马戏团的帐篷还在,只是门前寥落,如一位失了姿色的老妓女,再也招揽不到客人了。从前在马戏团表演的小姑娘,早就离开了马戏团。她嫁给了街上的一位生意人,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我为她窃喜着。我知道,她的身上,再也不会落有鞭痕。

  卖竹椅农具的小摊也在。一位老人,拿起一把农具摩挲了一会儿,又放了下来;转而,又拿起一把竹椅,脸上现出了一抹喜色,正准备掏钱时,却被同行的儿女给拦住了:家里都多少把竹椅了!这玩意儿都过时了,买那么多干么?老人黯淡地放下椅子,也放下了心底的一整个秋天。他佝偻着腰,缓缓地跟在儿女身后,渐渐消失在寥落的春日里。

  今晨,我微信问老家的同学:每年三月十二的会场,还有吗?答曰:有。

  但我却想:它已经老了,像一位独自守在夕阳下的老人,在等待外出的孩子落日前赶回家。

  如今,来会场的,许是如我这般寻找过往的人。他们是否找到了?我并不清楚。

  我知道,我的,已经丢了。

  是时候,回故乡买一把竹椅了。它似一把过往的猎枪,而我遗落的那些东西,便是猎物。

  远方,吹来一阵风。

  故乡的风。

  她与我眼中的泪,忽而相逢。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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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散文 叶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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