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感悟

母亲是一条河(六)

作者:刘关波   发表于:
浏览:470次    字数:5629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64篇,  月稿:0

  说句心里话,在我的眼中,父亲的能力并不比母亲差多少,在好些方面,他甚至还远远强于母亲。他和母亲联姻,互补互进,十分般配,是上苍的恩赐。

  实行联产责任制后,母亲的勤劳智慧和父亲的聪明才智得到了充分发挥。别人长年累月在责任田里起早贪黑,辛辛苦苦,母亲带领我们早把自家的田种好了,她开始和父亲一起做生意了。

  长期以来,西岑一直是个乡,撤扩并后,西岑才并入了另外一个乡镇,只设立了一个西岑村。从此,西岑没有了乡政府的建制。但西岑村毕竟是原来的乡政府所在地,有几条街道。早在解放前,街上就开过几十间各种各样的商铺,曾经繁华过。特别是每逢西岑集市,街上来自四乡八镇的商贾云集,弹棉花的、箍水桶的、铸锡壶的、修瓷碗的、磨剪刀的、收牙膏壳的、卖豆腐的、卖青菜的、玩杂耍的,各种各样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更是热闹非凡。

  父亲祖祖辈辈生活在西岑。母亲嫁给父亲后,自然而然地成了西岑人。我们家就在西岑街上,虽非地处黄金地段,却也整日人来客往,颇有几分热闹,很适合做生意。

  大概在我八九岁的时候,政策放宽了,村民做生意不再被当成资本主义尾巴。父亲见时机成熟,毅然决定,将自己家的房子改换门面,开了一间综合性的小卖部。

  虽说是小卖部,功能却一点都不小。钢筋、水泥、化肥、草子饼、花生、糖果、老酒、酒、盐、豆腐乳等都有得卖,而且批零兼营。“那时的生意真好,一个集市,仅豆腐乳零售,就能卖出去七八坛。”母亲说我父亲会做生意,进货、发货等大事情,全由他把关。他对人老实、厚道、本分,做生意讲诚信,进的货好,卖给人家的价格也公道,时间长了,信誉就有了。仅仅几年时间,我们家发了,成了当地最早的万元户。在事实面前,一些村民对我父亲羡慕得不得了,再也不敢小瞧他了。有村民说,人家老冯到底是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开店免不了赊账。村民们穷,买油盐酱醋或糖饼糕点的,是些小钱,用不着赊账;而买钢筋水泥,盖得起房子的,即使手头有些吃紧,也不好意思开口赊账。凡赊账的,大多是购买化肥、饲料。这些东西既是必需的生产资料,又相对属于大宗的家庭支出。不买不行,买又一时没钱,怎么办,只好硬着头皮说:“先给我把账记着,等年底我们家杀了猪,再还行吗?”

  “都是乡里乡亲的,怎么不行?”母亲豪爽地说。就这样,母亲就将一袋又一袋的化肥、饲料赊出去了。有时候,赊账的人多达几百个。连十个阿拉伯数字都不认识的母亲做不了账,只能把账记在心里。说来奇怪,母亲的记忆力竟出奇地好,谁什么时候欠了多少化肥、饲料,一共多少钱,答应什么时候付钱等等,她记得一清二楚,如数家珍。

  大多村民守信用,会在承诺时间内将欠的钱送到我们的小卖部。也有不守信用的,或虽然承诺期已到,却仍然因为穷而还不起债的,母亲的脑海里就像放电影一样,提前将这些赊账人进行一一过滤。母亲会自言自语地说:张三赊的化肥明天该付钱了,李四赊的饲料款是后天付,王五昨天就得付账了,怎么还没把钱送来……头天晚上盘算过后,第二天,母亲上门去讨账。

  一般讨账都比较顺利,起码人家会认账。即使暂时付不起账的,大度的母亲也会放宽期限。可有一次,母亲碰到了一个不认账的,这让她异常生气。“我什么时候欠你账了?你拿出账本让我看看。”那人说。母亲哪来账本?口说无凭,一时语噎。这以后,她更加觉得读书人的好了。

  母亲生了我们三个兄妹,她希望这些孩子都有出息。可是大哥从小调皮,只读了初中,就和村里的另外三个孩子一起罢学了,死活不肯再读。不得已,只好让他跟着母亲种田,后来又跟着父亲做生意。

  二姐大我四岁,叫桂莲,从小和母亲一样心灵手巧。不像大哥,她很乖巧,想读书,成绩也好,而且已经考上初中了,但那个时候家里还没有摆脱贫穷,母亲对她说,桂莲啊,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先为家里挣些钱,等过几年学,家境好些了,再去上初中,好吗?二姐点了点头,说,妈,你看着办吧,我依你的。就这样,小小年纪的二姐进了村里办的绣衣厂。没想到,二姐在这家绣衣厂一干就是十几年。如今,母亲很后悔,说自己眼光短浅,害得我二姐像她一样没有出息。

  关于我的哥哥和姐姐,我有太多刻骨铭心的记忆。

  哥哥比我大七岁,从小喜欢我。母亲对他说,你不愿读书,就把妹妹带好。哥哥记住了母亲的话,背着我到处玩。记得他最爱做的一种游戏是,和小伙伴们一起玩滚铜板比赛。几个小伙伴将一块砖头斜放,依次把一枚铜板放在砖头上,手一松,铜板就往远处滚,谁的铜板滚得最远,谁得胜。哥哥在玩滚铜板游戏时,顾不上我,让我站在边上看。现在想来,这种游戏太简单了,没一点技术含量。可哥哥和他的小伙伴们不这样认为,他们肯定觉得很有意思,很刺激,要不,怎么可能个个玩得如此起劲、如此投入呢。

  早年,我们这一带的农村有烧灰堆的习俗。农民们将稻草、麦杆、草禾摞成一堆,点上火,进行焚烧。烧成灰后,用于施肥。

  游戏也有玩累了、饿了的时候。这时,哥哥就把我带到灰堆边上,对我说,你坐在这里别走开,我去去就来。不一会,哥哥回来了,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鸡蛋,放到滚烫的灰堆里。几分钟后,鸡蛋熟了。他剥开一个,递给我,说,吃吧,小心烫着。接着,他剥开另一个鸡蛋,自己吃了起来。

  “哪来的?”我问。

  “偷的。”

  “偷的,哪偷的?”

  “家里。”说着,他赶紧补充了一句:“你可千万别告诉妈,她要是知道了,我准挨打。”

  “知道了,我不会说的。”从那时起,我就跟他订立了攻守同盟。直到我上幼儿园了,还替他保守着偷蛋的秘密。

  在哥哥的心里,我是个“知好歹”、“靠得住”的人。于是,他越发地信任我、疼爱我,背着我到田里、小河里捉螃蟹。过河时,背着我是不行的,我的裤子会湿掉。他就让我将双腿分开,坐在他的肩上,双手紧紧抱住他的头,涉水过河。我坐在河岸上,看着他一次又一次潜入水中,不时地将捉到的螃蟹高举出水面,就兴奋地拍着小手,喊道:“哥,又捉到一只了,好!”

  与哥哥相比,姐姐要文静、秀气得多。事实上,更多时候,也是姐姐承担了带我玩的责任。她经常带我到邻居家和到她的同学、小伙伴家玩。也是从那时开始,我渐渐地养成了跟比我年龄大的人玩的习惯。有一次,她带我到一个大姐姐家玩,玩着玩着,兴致浓了,就忘记已经过了吃饭时间,急得母亲到处找我们。终于找到了,母亲很生气,对我姐姐骂道:“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有野性?你妹妹小小年纪,跟着你到处野,饿坏了怎么办?”说着,母亲扬起手,想打我姐姐。姐姐知道自己错了,低下头,默不作声,等着挨打。可母亲的手在空中停住了,终究没有落下来。

  可能是从小在村办的绣衣厂干过活,熟悉绣衣行当的缘故,姐姐年岁稍长一点的时候,到深圳一家绣服厂打工,当上了绣衣质量管理员。这期间,她给我买了一条金丝绒的花裙子,十分漂亮。我穿着这条裙子,常常故意在同学们面前晃来晃去,引得不少人羡慕中生出无数嫉妒。

  我知道,姐姐为了买这条裙子,花了几十元钱,相当于她半个月的工钱。在穿上这条裙子的日子里,我浑身上下散发出活力;因为这条裙子,我更为自信,深感荣耀。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穿着裙子在同学们面前晃动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我在心里话特别感谢姐姐。

  轮到我读初中书时,家里已经不算困难了。母亲把我叫到她跟前问我:“你哥是自己不想读,你姐是我没让她读,你呢,你想不想读书?”我一听,没有半点犹豫,坚决地说:“我想读。如果家里付不起学费,你就是先借来也要供我读!”紧接着,我又补了一句:“以后我挣了钱,会还给你的。”母亲听了我的话,笑了。

  那时,我好像感觉到了她的些许欣慰,觉得我就是她未来的希望。

  凭心而论,最初,母亲是想让我们三兄妹都能上学读书,至少是有过这样的念头。比如,在我们兄妹分别都还小的时候,她能够因人而异,对我大哥说:“你如果不听话,就让你做作业。”因为我哥不爱读书,一做作业就头疼。母亲知道我最爱读书,对我说:“你如果不听话,就不让你读书。”

  在我们三兄妹中,有三点是可以肯定的,一是我最想读书;二是我最认真读书;三是我读的书最多,学历最高。

  究竟是我把书本当作命根子,把读书当作自觉行为,下苦功学习,还是我确实有些天赋,反正,从小学到高中毕业,我的成绩一直都是第一名。小学当了六年班长,初中三年当委员,到了高中,又当了三年班长。

  读小学时,因为成绩优秀,我被保送到重点中学。重点中学离家有三十来里路。令我永远难忘的是上学第一天,母亲执意要送我。

  那天,她天没亮就起床了,烧好了全家人的饭,收拾好我的行装,打捆、装箱后,等着我起床、洗漱。我吃了饭,用手一抹嘴巴,说:“吃饱了,走吧。”于是,母亲挑着担出门了,一头是半袋米,一头是一个装着学习用品和衣裤的大木箱。

  一路上,母亲甩开膀子,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走,我在后头紧赶慢跑,亦步亦趋。中间,母亲累了,放下担子,歇了好几次。过渡时,母亲坐在渡船上,无心看风景,反反复复地向我交代着一些注意事项,比如要用心读书、听老师的话、跟同学要搞好关系等。

  整整走了半天,到了学校,母亲顾不得坐下来擦把汗就忙起来了。她先是把我的寝室打扫一遍,将我睡的床用布一遍一遍地抹干净,铺好被褥,接着,把我的箱子放在床上靠脚的位置,说,躺到床上试试,看箱子会不会碍你睡觉。我脱了鞋,躺了上去,将腿伸得笔直。刚好,脚底还触不到箱子。母亲一看,笑了,说,我生的女儿好,个子不高不矮,这学校的床啊,是专门为你量身定做的。

  从小到今,我的个子都属于偏矮。有一段时间,我还为此耿耿于怀。但我听得出,母亲的话里显然还夹杂挪揄的成分。更为关键的是,我觉得,一个人是否有出息,与个子的高矮无关,相反,浓缩的往往是精华。这以后,我不再在意自己的身高。

  我就读的重点中学是所寄宿制学校。刚到学校的最初几个星期,总是想家。入夜,躺在床上,同学们已经进入了梦乡,我还在偷偷流泪。好不容易回到家里了,总是舍不得离开,想和母亲多呆一段时间。这个时候的母亲,总是心肠很硬,说,鸟不飞,翅膀不会硬,你走吧,快点走吧,我送你。就这样,我又总是哭着被母亲送回了学校。

  大概过了一个学期左右,我习惯了学校生活。不仅如此,我的兴趣越来越广泛,唱歌、跳舞一学就会,成了学校里的三好学生和文艺尖子。我的胆子也大,不管在生人或老师面前,我都会又唱又跳的,一点也不怯场。有一次,老师带着我到城里一连做了七天的戏,还拿了奖,后来我知道,那是全县教育系统的文艺大汇演。为此,我兴奋了好几个星期。

  可能受母亲的遗传,尤其是数学,我天生特别喜欢,别人觉得数字枯燥乏味,我却觉得奥妙无穷。还在我读高一时,就把高二、高三的课程都学完了。我的数学老师是班主任,享有每月50元的班主任补贴。有一段时间,班主任因为牙痛无法正常上课,就让我替他上课,他每月拿出一半的补贴费给我,作为我的生活补助。我想,这么好的机会,我为什么不尝试一下自己的能力呢。于是,就答应了。据同学们反映,我的数学课教得还不错。后来,我读大学了,曾经与几个同学一起,组队参加全国性的珠心算竞赛,获得了第一名。

  记忆中,我真的很懂事,好像特别想着家里人,特别会帮家里人干点事。比如上小学时,放学了,我会抢着帮哥哥干农活。母亲说,你不用做,你哥又不差你这点力气活。我说,就让我先干点活吧,作业没事的,来得及做。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我放学在家,母亲种田去了,临出门时交代我说,你到操场上做作业,那里晒着我们家的谷子。记住,你一边做作业,一边把鸡和鸟赶走,千万别让它们吃了谷子。我应了一句:“哦,知道了。”

  中午,母亲回来了,发现我还老老实实地坐在操场上一边做作业一边赶鸡赶鸟。邻居对我母亲夸不绝口,说:“你家女儿不像别的野孩子,到处乱跑。她不但管了自己家的谷子,还把我们家的谷子也管得好好的。”

  赶鸡赶鸟对于我来说,是个老行当,四五岁的时候就做过多次了,还得到过母亲的奖赏。

  母亲奖赏的是橘子。那时,家里种的橘子都要交公。交公后,剩下的橘子只有几十个了。母亲舍不得吃一个,她把所有的橘子全部放在一个木盒子里,用一把锁锁住,钥匙自己保管着,时刻不离身。我们几个兄妹看得眼馋,却只能望盒兴叹,无可奈何。母亲说:“你们听着,谁表现好,就奖谁一个橘子。”

  那时,正是晚稻收刈季节。母亲分配给我的事情是管好晒着的谷子。下田前,母亲将一根系着红布的长竹杆交给我,说,眼下麻雀很多,你要用心点,一发现麻雀飞来,就把它赶跑。说着,母亲掰了半个橘子递给我,“这半个你先吃,谷子管好了,再奖你半个。”说完,她走了。

  为了能得到另外半个橘子的奖赏,我尽心尽职,表现得很出色。等母亲从田头回来时,发现我仍然老老实实地坐在小板凳上,屁股纹丝不动,小手不停地挥动着竹杆,嘴里还念念有词:小鸟,你敢飞来,我就赶你走。母亲见了,很高兴,果然又奖了我半个橘子。

  也许是母亲言传身教的结果,我从小就懂得体贴父母,关心人。有一年冬天,放映队难得到我们村的露天操场上放电影。全家人都想去看,但得留一个人看家。我自告奋勇,对母亲说,你带哥和姐去看吧,我看家。母亲用眼睛将我打量了一番,不响。我知道,她是很想去,却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我说:“我都上小学二年级了,是大人了,你们就放心去吧。”母亲见说,带着哥和姐去了。那天夜里很冷,窗外的风呼呼地吹着,我躺在床上听得真真切切。说实话,我很怕,不敢睡着。

  说来也怪,那年冬天,放映队竟然到我们村里放了好几次电影。每次,我总是让母亲带哥哥和姐姐去看,我留下看家,总是在担惊受怕中等到他们回来后才能入睡。

  读高中时,家里给我的伙食费是每天两元。我不舍得全部花完,与一位好同学掏三角钱买一碗菜,两人一起吃,天天如此。省下七十多元钱,买了一块呢料子,请同学的哥哥做了一件中山装,送给父亲。父亲接过衣服时,感动得只差没流出泪来。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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