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正赶上八十年代末的气功热,我也追逐了一下潮流,有段时间很痴迷气功。
我有个同学陈医生,他是学中医的,一向注重身体保健,这期间悄悄地练起了气功。几次晚上去他家玩,见他黑灯瞎火地坐在床上盘腿打坐,两手相合置于小腹前,像个修行的僧人。之后问他修炼什么气功,他说是“真气运行法”,是参照老中医李少波的《真气运行法》一书自学练习,我又问,练了有什么感觉,他说修炼真气运行法能强身健体,中医注重“精、气、神”的调摄,有“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之说,通过一段时间练习,感觉真气在体内循环自在,精力变得很充沛。
陈医生是厚道人,他发现气功是个好东西,便与我一起分享,赠我《真气运行法》回家修炼,于是,我便有了与气功的第一次接触。
彼时,我每天晚上寄住在亲戚家的一间小黑屋里,房间内只有一张钢丝床,一个书架,一桌一椅,俨然练功的清净场所。晚上睡觉前,关灯置自己于黑暗中,然后盘腿打坐,陈医生的那款双盘我做不到,那就单盘。真气运行要神不外驰,意守丹田,彻底放空自我。可我坐在床上,意念却静不下来,采取“数息法”不停的从一数到十默念着数字,但思绪仍海阔天空、神游八方。我刻意不去想,口袋里剩下了几块钱能不能撑到发工资的那天,不去想什么时候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小小空间......早晓得厂里要福利分房,怎么不抓紧在同单位找个女朋友,双职工就可以分到一个小户型,我怎么不懂得现实一点呢?可现在连申请分房的资格都没有。那个一同分配进厂的谁都已经当上中层干部了,可自己工作三四年了还是一名小技术员,到底是那方面不如他,学历不够,还是能力不够......
连续坐了几个晚上,依旧是闭目内视,想方设法将体内的气调动起来,早日“通督”。为了入定,我默念着:“我心情舒畅,神态从容;我飘飘欲仙,如入云中;我无欲无求,身心放松。”可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儿总浮在思绪的上端,就像水面上漂浮的垃圾,晃来晃去的,让水面静不下来。
几番坐着自我较劲,也不得练功要领,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是一个浮躁的俗人,不能淡泊于名利,哪能宁静而致远呢?一颗欲望的心被碾压在生活的底层,这种负重承压让自己既难修为,又难修心,于是对练功打起了退堂鼓。
有一天,住在附近的一位远房表舅来串门看望我爸妈,刚好我在家。表舅年长我二十多岁,数年前生过一场大病,身体不好,最严重的时候连买个西瓜都拧不动,连卖瓜的农人都同情他,但他有个性,分析问题很有见地。他看到我桌上摆着一本《真气运行法》,听说能强身健体,便饶有兴趣的问及练习窍门,我据实相告,说是陈医生在练习。在表舅的请求下,后来我陪他找了陈医生,表舅很虚心地向年轻的陈医生讨教习功要领,他俩由此成了熟人。这本《真气运行法》搁在我这里也没有用了,便让表舅带了回去。表舅一家不久从附近搬走了,至于他后来练功进展如何,我也没有打听。
第一次学习气功无功而返,多少有些挫折感,气功的这股“气”憋在胸中便成了心结。直到后来再次与气功相遇,这心结总算变成了死结。
很多事往往就这样,你关注什么,什么就进入你的视野。有一回,我在一本《气功》杂志上看到介绍站桩的文章,说到站桩的诸多好处,方法简单,贵在坚持。我暗下决心要坚持练下去。每天清晨踩着晨露,来到江边的焚烟亭旁,面向东方,两膝弯曲,腰身悬空,双掌相对,眼睛内视。站桩不刻意于意守丹田,考验的是腿部功夫。我从一开始只能站十分钟,坚持几个月后,竟然一次能站一个小时之久,渐渐地到达了忘我的玄妙境界。欣慰的是,站桩时两掌之间充满着气感,寒冬腊月手脚也是暖暖的,有一股正大光明的浩然之气充盈体内。
一天晚上,屋外电闪雷鸣,冷雨敲窗,我一个人在小屋里百无聊赖,索性关灯站桩。约莫半小时后,一道闪电划破夜色,破窗而入,延着我的指尖,穿过两个手臂,倏然间,我浑身颤栗不已,头部发麻,身体不由自主的上下抖动,一时不能松弛下来。我竭力控制住内心的慌乱,意守着丹田,直到几分钟后,身体才渐渐停止了抖动。遭此惊愕,事后仍心有余悸,怀疑自己不得要领走火入魔,万一把自己搞傻了,好日子还没有开始就提前报废了,那才是苦逼的悲催,出于安全考虑,思虑再三,决定停止练习站桩功,自此,我的气功之路算是走到了头。
练功练得半途而废,毕竟是一件失败的事情,提起来有些难堪。后来我遇到陈医生,他说也没有继续打坐运行真气了,主要是谈恋爱了,要和女友沟通交流,总不能天天闭着眼睛一起神游吧?这个理由看似充分,我哈哈一笑。这一笑真的很开心,就像是自己考试没有及格,卷子发下来后发现大家都考得很差的感觉,内心的负疚感一笑而空。
风过无痕,花落无声,日子一天天滑过去,转眼已过天命之年。得空的时候,约上已很知名的陈老中医喝点小酒、打打小牌,稍稍熬点夜第二天精神就恢复不过来。盛年不再来,岁月催人老,随着体能的下降,我开始意识到自己不再年轻。
陈医生问,你表舅现在还好吧?这一问倒是提醒了我,是啊,表舅已是很久不见了。今年正月的一天晚上,我寻到了表舅家,三十多年过去了,他已是一个近八十岁的老人了,头发变得花白,但眼睛炯炯有神,声音洪亮,上身穿了一件毛线衣,下身只穿一条单裤,脚上穿着塑料凉拖鞋,房间里没开取暖器。我以为他可能是刚刚洗完脚,来不及穿棉鞋。他说,你错了,我一个冬天都是这样,不感觉冷,说起来我要感谢你介绍认识陈医生,跟他学会了“真气运行法”,这三十多年我始终坚持,每天至少练习一到两个小时,现在身体比年轻的时候好,一般小伙子都不一定比得上我。每天给女儿家买菜烧饭,来回走几公里,一袋大米几十斤拎上六楼一点都不吃力,现在坐在这里和你讲话,脚底都是暖暖的。
临走时,表舅在房间里找到那本《真气运行法》交给我,他说当初幸亏遇到陈医生,还有这本书,才学会了气功,现在这本书该物归原主了。
原来,世间的事都是一个缘字,执着是缘,放下也是缘。内心追求的总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表舅才是气功的真正有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