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的过年习俗中,剜窗花大概是母亲最看重,也最上心的一件事。
过去,窗花基本都是自己剜的。集市上偶尔有卖的,但买的人并不多,一来是钱紧,二来是很难选到自己中意的。进了腊月,家家户户都张罗着剜窗花。有不会剜的人家就得求亲戚朋友帮着剜。但求人毕竟麻烦,谁也没有多少闲时间,倒不如自己学会更方便一些。所以母亲从小就学会了剜窗花。
剜窗花先要有花样子。窗花是民间独有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也是古代先民生产生活的真实反映,体现着一种古朴的艺术审美和生生不息的精神追求。窗花的题材主要来自于生活,花鸟鱼虫,十二属相,日常劳作,都可以成为窗花的构图元素。随着年份的不同,总会有手巧的人设计出一些新鲜的窗花图案。母亲不会设计,但可以从婶子大娘家里找来好看的窗花,自己在油灯上熏出花样子。母亲是个有心人,让父亲找回一本掉了书皮的小说,将收集到的窗花样子一张一张夹进去,遇有邻居需要,她总是热情地拿出来,供她们翻拣挑选。
有了花样子,还要买红纸。买红纸也有讲究。临过年了,供销社的红纸很抢手,来一批货,很快就卖完了。而且每次进回来的红纸质量也有差别,有的好用,有的不好用,价格也不是完全一样的。母亲总是及早下手,选择质量好价格相对便宜的,将写对联、剜窗花所用的红纸,一次买回来。
剜窗花的时候,母亲会将红纸折叠,用麻纸捻子将花样子与红纸固定,再用剪子尖扎透纸层,一剪子一剪子地剪,一次可以剪四对儿八张。剜窗花的剪子不是家里日常用的大剪子,而是一种能折叠的小剪子,折起来没有一盒火柴大,张开也就半拃长。坝上人将剪子尖钻透纸层这一关键环节称为“剜”,所以剪窗花也不叫剪窗花,而叫“剜窗花”。一个“剜”字,道尽了其中的专注、细致、上心,和含在心底的一片虔诚。
剜窗花是个细活儿,需要小心,更需要耐心,一丝不苟。临到过年,家里的营生多,剜窗花又需要好的光线,所以母亲总是在晚上纳鞋底,绱鞋,白天挤时间剜窗花。不论是花的枝枝叶叶,还是一朵花,一个花瓣,也不论是鸟雀的羽毛,还是猫皮,鱼鳞,都需要细之又细,马虎不得。而母亲剜出的窗花又总是玲珑剔透,惟妙惟肖。
每当母亲剜好一沓窗花,我们兄妹几个总会充满期待地守在跟前,在母亲去掉麻纸捻子往开展的时候,不由得发出惊叹,简直就是一幅幅栩栩如生、精美绝伦的艺术品。看那些鸟雀,顾盼多姿,活泼灵动,眼睛骨碌碌的,脖子上的羽毛都显得毛茸茸的。再看那些梅,枝如铁骨,花朵可人,细微处花蕊纤毫毕现,隐隐有暗香浮动。那一对对招人喜欢的招财娃娃,肥肥胖胖的大鲤鱼,更是百看不厌。喜上眉梢、双喜临门、连年有余、梅报新春、富贵牡丹、大吉大利等寓意美好幸福的窗花,一沓沓,一幅幅,铺展在炕上,看着就觉得喜庆,舒心。红红的窗花贴上窗户,寄托的是一家人除旧布新、迎春接福的情感,表达的是对好日子的渴望和憧憬。
近些年,母亲的视力不如从前了,已经不再剜窗花了。但她还是格外喜欢那些吉祥喜庆的窗花图案,还特意保存着那把陪了她几十年的小剪子。
每到临近过年,母亲都要拿出那把小剪子,用布头擦抹擦抹,在手里抟弄抟弄。而那把小剪子,依然锃亮如新,没有丝毫锈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