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到了,我清理老房子里的杂物,在床下靠墙角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火炉,是红泥小火炉,小巧玲珑,圆球形,还有弧状的柄。火炉上蒙着蛛网和一层厚厚的灰尘,我将它提到水龙头旁边,一遍遍濯洗,然后用抹布揩干。它马上变得亮闪闪的,就像一个大病初愈的小姑娘穿上了新衣裳。
我提着小火炉走进上房,爹正坐在煤球炉旁边,一边伸着双手烤火,一边看电视。我闻到了香甜的味道,知道炉子里烤着红薯和花生。我指着小火炉问道:“爹,这炉子是从哪里来的?”爹说:“是从祖上传下来了。”接着说:“我的太爷爷很有学问的,是大清的举人哩。”
外面太阳落山了,天阴沉沉的,我忽然吟出了一首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我骑车到集上买回一包木炭,让妻子把火炉提到我们房间靠窗的地方。我一会儿就在炉子里生起了火。妻子拧开电暖气,在炉旁摆了一个小木桌。我在桌上摆了一瓶黄酒、一碟茴香豆,都是在绍兴咸亨酒店买的。妻子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唐诗,一本汪曾祺的散文集。我们围着小火炉,嚼着茴香豆,品着黄酒。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处于微醺状态。妻子对着小火炉读《冬天》,其中的“家人闲坐,灯火可亲。”令我着迷。
爹的煤球炉是铁做的,我面前的小火炉是红泥做的,我闻到了大自然泥土的芳香。我捧着唐诗又开始吟诵白居易的《问刘十九》,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我打手机联系东院的堂哥、西院的堂弟。一听说喝酒,他们来了兴致,转眼间都进门坐在了炉边。堂哥带了一袋猪蹄、一只烧鸡,堂弟带了两瓶杏花村酒。房间里一下子有了过年的气氛,白酒压倒了黄酒,肉食覆盖了茴香豆。我们围着红泥小火炉尽情地吃呀喝呀说呀。堂哥谈起了新冠病毒和疫情,说他的小酒馆关门了,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并拉着我的手央求:“弟,答应我,过完年我就去你的公司上班。”堂弟是大学生,他所在的厂子倒闭了就干起了外卖哥。他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他已经醉了,还和我碰杯,结结巴巴地说:“哥,一切都是,暂、暂时的。为了明天,干、干杯!”
我听见了“扑簌簌”声音,我拉开窗帘,看见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我说:“快看,外面下雪了。来,我们一起读书吧!”可是,堂哥鼾声如雷,已歪在桌子上睡着了。堂弟醉眼迷离,正低着头看手机,应该在朋友圈里转悠着。
我听见了山上清凉寺的钟声,我看见钟声如一双巨翅,上面落满雪花;钟声消逝,巨翅上的雪花也“扑簌簌”落在地上。
妻子收拾房间,发现书上和小火炉外面洒上了酒,且粘了不少油垢和小肉块。
次日清晨,小火炉依然红彤彤的,我添了几块木炭,又将它提到水龙头旁边,用抹布濯洗了一遍,然后揩干。它很快就闪出红光,像一个刚出浴的大姑娘穿上了嫁衣。
雪依然在下,越来越大,风呼啸着,摇晃着小山村;我知道,暴风雪就要来了。我把小火炉放到院子中间的雪地上,雪花落入炉火里,“滋滋”作响,化为蒸气,炉子边沿落了一层雪,看上去很美。我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到朋友圈,引来了不少点赞,纷纷表示要在网上购买红泥小火炉。
忽然有一个疑问浮上我的心头:美国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斯为什么要把一只圆形的坛子放在田纳西的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