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眼前这条南淝河，在人们精心照料下，像是医治病人一样打通了她的经脉;几十年不辍地清淤河道，修筑堤岸，一并剪去她不曾愿意接纳的那些污秽的河岔…她的呼吸顺畅了，脾气也愈发温柔了许多，一年四季只有桃花汛期多少还使点性子。大多时分都是愉悦静静地流淌……
人们在她身边那高高堤坝上，依着护栏细细端详她的面色;春天是一片片鹅黄，夏天是一簇簇藻绿，而到了秋冬时节她似乎乏了困了自顾自打盹，黝黑的脸上似有些许银灰色光亮…
伫立在水西门亳州路桥头的我，不禁又想起91年那场洪水卷走了我的油画梦想。而今就让桥下流淌着的淝河水，再次见证我又重拾起油画，开启新的寻觅初心追求梦想之旅吧!因为此时是2023年2月27日合肥老年大学油画班开学的日子!
穿过杏花公园，乘133路再转1路公交。脑子里突然蹦出四个字，小时候写作文常出现的“上学路上”哈哈，一点没错，可不就是上学路上吗?只不过距离学校也忒远了，做公交也得一个多小时车程。坐在车上思绪又飞回过往;如果说是一场洪水卷走了我的油画梦未免矫情，人活着首先是要生存!无须惋惜更不必抱怨。人们只看到90年代初的下岗工人的艰难，殊不知不被我们知晓诸多领域同样陷入从未有过的阵痛。清楚记得94年去武汉进货(倒腾服装)，在汉正街与年少时的画友不期而遇，他乡遇故知，自有聊不完的话题。当年以他素描第一名成绩考入省艺校，毕业后分配在省幻灯制片厂任一名美工。现在也下岗了和我一样，跑起了“单帮”。我问他恢复高考没接着考美术院校?回答是文化课落分太多没考上，现在不想画了没时间。我正为他婉惜，他却向我打听起什么款式的服装好销…无语了，看来这位仁兄比我还要“颓废”。也是啊!源起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改革开放大潮荡涤着每个角落!人们来不及思考更无从准备便卷入其中，尤其那些专业“画家”们一旦断奶，所有的优越感瞬间全无，生存都成了问题更何况国家一直以来免费提供让他们挥霍的画布与颜料…而最终为真正职业画家的更是凤毛麟角。
公交车鸣报提醒老年大学站到了。哈，我的大学到啦!下车沿着水阳江路向东，不由得加快脚步，很快就到了心心念念的合肥老年大学常青校区。来早了，征得门卫老弟同意我跨进校门，利用上课前这一个小时容我仔细端详……
沿着常春藤及虎耳草相映对峙的小径转个弯，一座宏大的建筑群展现于眼中;错落有致前后呼应，楼宇之间又有迴廊相连。考虑老年人特点，集中且又功能齐全。绝不逊色于任何一座高等校园。几十年改革开放的红利回馈于社会，国家投入巨资为我们建造老有所学老有所乐老有所享的场所，微不足道的束修(学费)完全是社会福利性质的老年大学!属于我们的精神家园!进入学校主楼大厅看见迎面巨大的展示框，想着这也许是学校为书画学员班展示作品用的吧，怎么是空的呀?乘电梯上四楼入油画初四班405教室，宽敞的教室，不过20多个画架座位，绘画课堂的特点吧。教案后是一面硕大的电子显示屏，想起中学时出黑板报情形暗自笑了。同学们三三两两提着大大小小的画作进了教室没一会来了近20位，大多是女同学，仅有的几位“小老头”相互攀谈着，加上女同学的笑声一时间很是热闹。我有些茫然，一位50刚出头女同学走过来微笑打招呼：“这位同学是新来的吧?我是班长”，拿出手机让我扫码入班级群。这当会我们油画班的女老师来了，优雅笑着跟老同学们亲热互相问候，对我们几位新同学同样热情地打招呼：“欢迎新同学加入我们这个欢乐的大家庭!”，来不及进一步交流，班长走到门口一声：“走!一楼大厅布展去”，清脆的声音像是出征的号角。
果然虚位以待的展框，开学第一期是为油画班准备的。一会功夫40多幅画作摆放妥当，满满当当色彩斑斓的油画立刻与整个大厅和谐共辉!这正好为我了解油画班的绘画水平提供了机会，同学们的参展作品，写实与写意共惠，严谨与抽象共存。一直追求写实风格的我，免不了在几幅写实画作前仔细端详，一幅临摹俄罗斯油画大师希施金《松树林的早晨》的画作吸引着我久久不愿离去，班长走过来说是她的画作，整整用了5个月的时间。原来还有细节抠到好此细致入微的油画!松树的枝叶棕熊的毛发栩栩如生。还想着以后多向她学习请教，未曾想这位班长后来去新疆西藏撒欢地找绘画灵感了，便没了机会。回到教室开始新的作业，望着这位正在显示屏上讲解将要临摹的画作，被同学们亲切称为燕儿老师。真的不敢猜她的年龄，一顶乳黄色的编织帽，白晳椭圆形的脸洋溢着微笑，再加上极具品味的衣着，浑身散发着浓浓的文艺范儿。
燕儿老师允许我们几位没带画具的新生来回走动观看老生们现场作画。令我困惑的是，大都是不足30x20的画框在那里揉哇描哇，可能是吝惜颜料亦或是对油画的敬畏。与此同时也让我对油画的颜料和画笔有了新的认识。颜料还是我以前用的国产名品上海产的“马利”牌，上中学时买的50ml颜料三四角而己，现在要六七块啦，生活水平不断提高，一个月四五千工资完全可以轻松应付。画笔和刮刀与以前相比变化太大了，从前全是平头排笔，现在扇形笔点线笔运应而生，很大地提高了油画的表现力。各种用途的刮刀更是层出不穷。不知所措的我不得不面对全新的油画世界。油画这片土壤对我而言毕竟“撂荒”了几十年，重拾起来肯定要面临很多难题!些许的心慌，一个浅显的道理让我豁然开朗：既然学会游泳，再下水怎么也不至于淹死。是的先画起来，再努力掌握并适应现在的油画理念与技巧。
随后知道这学期专修风景，以前我大都是画人物，风景这科目我得补上!第一幅作业是临摹俄罗斯画家列维坦的《春之河畔》，尽管手感拘束，好在色彩感觉还在。老师拿起我刚完成的作业走到讲台前向同学们展示：“一看就知道这位同学很有油画基础的，色彩感觉很好”，习惯过滤别人溢美之辞，觉得老师的点评客观真实。信心满满，想着跟着燕儿老师刻苦努力延续我的油画之梦!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一共完成了6幅老师布置的作业，像年轻一样每幅画都签上日期，隔段时期拿出对比一下，看看有没有进步，进步有多大?一次我把入学以来的第一幅和第六幅画作同时发到班级群里，想让同学们来番点评。平时很少在群里点评学生作业的燕儿老师，出乎意料地作出很高评价，肯定进步，同时对我的学习方法大加赞赏：“不要跟别人比，因为这个别人范围太大了，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跟自己比，过去和现在比，现在跟将来比，这样才能找到坚持下去的信心与动力!”老师的总结太到位了，打心里佩服!
油画班的学习氛围相当轻松，大家相处融洽，燕儿老师与同学们完全是朋友式的相处模式。她似乎永远是快乐的，即便生气眉头皱上不了几秒钟便展开恢复笑的摸样。对同学们的作业总是给予中肯点评，好的不吝赞许，不足之处也明确指岀，多半是拿起画笔修改：“你看这样效果是不是出来啦”，最为温馨的是燕儿老师对同学们的称呼，除了班长书记之外，年龄相仿的：红梅呀，萍萍呀，年龄大的：吴大姐呀，钱大姐呀。当然也称我为：程大哥。用她的话说：“大家走到一起本身就是缘份，学习油画过程又很艰辛，没必要搞得那么紧张，老有所乐才是最重要的!”是啊，我也得好好考虑未来油画之旅，少一些压力多一些快乐，少一些功利多一些淡然!
很快一学期就要结束了，本打算跟燕儿老师接着往下画风景再画人物，未曾想下学期从油画基础开始，仗着自己有点基础连跳三级，直接跳到毕业班了。接下去初四变初一啦，真不知如何是好，汲取年轻时的教训下学期报素描班?带着诸多疑问求助燕儿老师，给出的答案是：“素描是为了油画打基础，年轻人艺考必修课，依你的水平结构光影抓形完全可以画油画了”，最令我欣喜是老师特许我不必像别的同学那样完成作业，任意发挥画自己喜欢的油画!是的，有一个学习油画氛围太重要了，年轻时那种单打独斗窘境不能再继续了。
“暑假”期间，除了应朋友之约画了一幅《海浪》。用了很长时间上网查阅大量信息，对现在的油画环境有了大致了解：完全是商业模式资本运作。职业画家有自己的工作室，有自己的运营团队。所有的作品待价而沽，自负盈亏。令我痛心疾首的是，一些所谓的画家打着艺术的幌子，宣泄所谓的个性，其画作严重扭曲变异毫无美感可言，甚至攻击社会攻击人民军队的画作，也堂而皇之登上各种艺术画廊。
6月18日父亲节，女儿照例来看望我，照例是大包小包的礼物。拿出说是最不起眼剃须刀：“爸爸，你现在上学了，别像以前那样一天天的胡子拉碴”，我笑了，在这一大堆的礼物中，只有这件最温馨了!谈及我在老年大学学习情况和现在油画的市场趋势，女儿不容置否的一番话又一次深深打动我：“爸爸，不要卖画，全部留着。将来也是给我这个女儿的一份宝贵的精神遗产!”，听着我瞬间动容了…
带着自己现实主义的油画理念，又开始了新的学期，除了几位上学期和我一样的“插班生”一下子来20多位新生，几乎清一色女生，连衣裙，特色T恤衫，直简甩裤，一时间“花红柳绿”别样风光。好不容易寻到一位男生，比我年轻许多，些许长点的浓眉，双目深邃，当年一准帅哥一位。“老师，我是小白没画过油画”，“老师，去哪买颜色画框”，叽叽喳喳好不热闹。燕儿老师一番交待后选出新的班长和书记，我真的很想告诉新来的同学：小白没什么不好，白色的画布正好可以画出美妙的图画!因为同为男生，免不了和仅有的师弟多一些接触，他的书法很好也很喜欢油画，这学期报了素描和油画。一次我俩交谈甚欢，刚被选为书记的女同学一袭白色衣裙轻盈走过来，师弟介绍是他夫人，夫妇俩同上一个班也是一段佳话。没说几句她又匆匆离去，仍是那么轻快，“真的像只小白鸽”，我脱口而出，自觉唐突，没想到师弟哈哈大笑：“我们在部队上相识的，她的外号就叫小白鸽”，我惊异发现夫妇俩真的有点像《林海雪原》中的少剑波(张勇手)小白鸽(师伟)，说岀我见解，自然是爽朗一笑。
稍长的夏，匆匆的秋，冬天到来也就意味这个学期又要结束了。年底期末学校为燕儿老师两个油画班举办画展，这下子可忙坏了同学们，微信群里接龙报名，寻找题材等等忙得不亦乐乎。油画展最大的特点要给画作取帖切的画名：《走过斑斓的秋》、《花语》、《秋雨中的白桦林》、《斯里兰卡女郎》《秋韵》《森之灵》《骏马》……一时间诗情画意荡漾在405教室的每个角落。班主任和燕儿老师，平时见我在微信群里不经意地拽下文字，让我为画展写前言，欣然接受一挥而就：“丹桂香未了，知秋画逢时。一个绘画梦，一个画在布上的油画之梦。”
对于这次画展我作了充分的准备，从构思寻找素材一开始就得到燕儿老师的建议与帮助。两周时间终于完成参展作品：古老的石窟门，一敦石碾子立在一旁，简单不过的照片素材，把略显枯萎的常春藤改成郁郁葱葱的春色，攀墙而上簇拥着青灰色挑檐石坊，散发出无限的生命力量。添加上杏黄色的共享单车停在门前，现代气息呼之欲出。石窟门柱加一块木匾标写“静雅书画宛”，把门内的居舍变成了书画净地，似有人推门而入，去找寻久违了的芬芳!我给画作取名为：《觅一处清净》，是啊!激烈的竞争、快节奏生活、燥动的社会、物质的欲望。多么需要觅得一处清净、一缕书画之香。
12月18日画展开幕，一场突如其来纷纷扬扬大雪留住了同学们急切的脚步，激起了同学们殷切的期望!或许还有一点点可爱的小虚荣。“小白鸽”书记终于没忍住，硬拽着“少剑波”还是到了学校录下一段抖音视频：“大雪没能留住我们的油画梦想”，据说点击量还很高。师弟发视频给我：“程哥，我们家小白鸽以前在医院获大奖也没像这次画展这么兴奋”。是的，老有所乐真正含义就在于此吧!我的《觅一处清净》获得燕儿老师和学校的一致褒奖，不仅在首要位置展示，还在当时一期合肥老年大学公众号上发表。那一刻我反倒很冷静，如果说成功，可到底成功在哪呢?凭心而论，单就油画水平并不比别的同学好多少。很快找到了答案：成功在构思、在主题、在立意!而这一切来源于从年轻时开始积淀的文学素养!一时间我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因为下雪的缘故，学校放“寒假”顺延一周，12月25日我们油画班这学期的最后一节课。“小白鸽”书记在班级微信群呼吁女同学，好好捯饬漂漂亮亮，真的又是冬日盛装：鲜色长款羽绒，乳白色羊绒大衣，或红或白或杏编织的绒帽…同学们簇拥着燕儿老师合影留念，吴大姐代表我们给老师献上一大束鲜艳的玫瑰，接下来同学们各自在自己的画作前打卡留影，说是发抖音视频，微信朋友圈用得上…
和师弟拍完合影照，突然想到什么，不及打招呼，急匆匆上电梯奔五楼。终于找到散文欣赏与写作班，数室编号：504!下学期我要报散文班，去触及年轻时代至今仍未忘却的另一个梦想——文学之梦。405，504一起开启我此生的两大梦想!
2023年老年大学的最后一节课，放学路上，我又一次在水西门亳州路桥头停下…又想到1991年那场大洪水不仅毁了我的画作，还毁了我一个小木箱，那里面装着我20多万字的文稿，以及与电影厂和一些杂誌编辑交流信函。己成过往，也不再神伤…
看看这条河流吧，一周前的一场雪远没融化，淝水两岸积雪在夕阳映射下闪着灿灿的光。静静的淝河水几乎感觉不到在流淌，沉寂的水面正好是晚霞的镜子，美美的!南肥河，无疑是我们这个城市的母亲河!几百上千年静静护佑着我们，可不，眼前河流偏偏转个弯，因为她要担当古老合肥一段护城河道!不由自主先是朝北兜了一圈，便直奔东南，中途在巢湖沉淀下来，仿佛在思捋下情绪，再之后汇入滚滚长江。
是的，我们的路还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