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窗而坐,旁边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地上横放着一副木制拐杖。他的胸前放着一个黑色双肩挎包,神色庄重。自从上了火车,他就一直坐在我的旁边,始终沉默不语。
列车经过几个小时的行驶,这会儿,已从一望无垠的华北平原进入江北风光秀美的山川。窗外,连绵起伏的山峦上长满茂密的树木,或郁郁葱葱的竹林,像一片片绿色的海洋,处处呈现出勃勃生机。
突然,那位老者开口说话了:“你好美女!麻烦你跟我换个座位好吗?火车就要经过我的老家了,我想好好地看看。”
我一听,连忙说:“可以啊。”换过座位,我问他:“路过老家,你不回去看看?”
他摇摇头,说:“不行啊,我的腿脚不方便,走不得山路呢。”
“看样子,你好像很久没回老家了吧?”我忍不住问道。
他神情庄重,点点头,说:“快十年了。”话语间流露出满腔的思乡之情。他又说:“本来这几天我打算回去一趟的,我把电话都打回去了,可是家里突然出现意外,实在走不开……”他说着,把脸扭向窗外,不再说话,而是深情地注视着窗外连绵起伏的群山。窗外,一片片绵延起伏的绿色山峦,就像大海上绿色的巨浪,在眼前一一闪过。我心想:他的老家就要到了。
不一会儿,他扭过头来,满脸兴奋,非常开心地指着远处,叫着:“你看到那道山了吗?像笔架的那座山?”
我微笑着点点头。我看到的是一座很普通的绿色山峦,山脊两侧生长着葱郁的竹林,远远望去,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静穆而淳朴,就像居住在山野间上了年纪的农民伯伯。
“那里,就是我的老家。”他又说:“我们的村子就在这座山的后边,从这儿看不到。不过,可以看到山顶上我们村子最高的那棵老枫杨树。”他的表情欢愉,充满着自豪。我被他的情绪感染了,指着车窗外的一段山峦,说:“这儿离你们老家很近吧?”
“很近了,很近了。”他指着窗外山下的小河,说:“我小时候放牛、打猪草,总是跑到这河边来。这河边的草长得快,不一会儿牛就吃饱了,在河湾泡澡呢,我们就在河边翻找螃蟹,抓小鱼泥鳅,在河滩上找枯枝和蒿草点着,烤熟了吃……”他说得有滋有味,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蜿蜒流淌的小河。
我望着窗外绵延起伏的山峦,心想他村子的那棵老枫杨就要出现了。火车跑得这么快,很可能几秒钟就会把它闪过去。于是,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山脊。此时此刻,我很想看一看那棵老枫杨树。因为这道长长的山脊上,大多数是非常矮小的灌木和蒿草,还有大大小小的灰黑色岩石,远远望去,似乎光秃秃的。如果有棵高大挺拔的树,我想,这道山脊一定会显得更有生机。
此刻,老者一直沉默着,凝望着窗外。窗外最高的那座山,在不断地延伸中,出现了一棵孤独的老枫杨树。那棵树倔强地挺立着,蓬着繁茂的树冠。远远的枫杨树下站着一位老人,隐约能看到他灰白的头发,好像拎着竹篮。老人一动不动地站在树下,遥望着远方,在早晨的阳光下犹如雕塑一般。
“就是这棵老枫杨树吗?”我望着车窗外,头也没扭地问那老者。
老者没有说话。这时候,我发现他的眼睛湿润了,眼角滚落一颗泪珠。
“你,你怎么啦?没事儿吧?”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他赶忙擦掉眼角的泪珠,说,“你看到树下站着的那个人了吗?那是我的哑巴大哥,听说这段时间我可能要回老家看看,天天在树下望着,等着,父母不在了,他是我在老家唯一的亲人了……可是,我的腿摔断了,不得不去武汉做手术,儿子……儿子在那儿安了家。”
火车继续飞快地行驶,可是老者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