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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名鹰:戴红花的故事

作者:家族事记   发表于:
浏览:40次    字数:4816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举人   总稿:65篇,  月稿:0

  从前有个连队,为了激发战士们的训练热情,决定在训练中开展竞赛活动,成绩优秀者给予嘉奖,四次嘉奖给予立功,戴红花。这个提议是连长高军在连支部会议上提出来的,会上有疑义,也有疑虑,但最后经过研究讨论,还是以多数同意通过了这个决议。

  高军当连长不过一年零两个月,但把这个新建连队锤打成“高山擂鼓,平地响雷”的先进连队;他身先士卒,吃苦在前,享乐在后,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高兴起来,还和战士们下两盘军棋,甩几个篮球;他干工作有个特点:“赏罚分明”。不论特等射手,投弹能手,养猪模范还是“小秀才”,只要成绩突出,他就左表扬,右嘉奖,评先进,戴红花,还连连催你入党申请书写了没有?可谁的训练成绩上不去,任务没完成,他就大会点名,小会批评,罚你出小操,直到改正为止。今年初,连队当全团训练先行连,为了全连射击成绩“满堂红”,他在军人大会上,提出了一个新的“奖惩标准”:谁英雄谁好汉,射击场上比比看;射击优秀,连嘉奖,四次嘉奖,发展入党!这一来,枪法好的战士暗暗高兴,枪法“稀松”的兵,就有点儿害怕。

  “刘成!4号靶台。”

  “是!”

  一听连长喊他的名字,刘成的心都快跳到喉咙口了。

  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射击,它要一枪定前程啊!刘成生着法儿稳自己的心:深呼吸,咽唾沫,转移注意力。记得第一回摸真枪真弹,也没紧张到这种程度。嗨,都怨自己,偏偏军事训练最紧张的时候,碰到母亲生病,探了次家,回来人家都预习了一个多星期,离实弹射击只有两天了。甩掉鞋也赶不上啦。

  刘成偷眼看看立在靶台旁的连长,一颗心跳得更厉害了。别看连长高军身材不高,脸庞清秀,声音不粗,嗓门不炸,可全连的战士都敬他爱他怕他,刘成也不例外。眼下,正是一枪定乾坤的关键时刻啊!

  高军看刘成揉眼睛,提醒说:“要有数。”

  刘成晓得“有数”的含义。连长是团里的射击名将,不能说是神枪手,但在射击上有几把刷子。有一次在团里射击集训,有一位学员射击老是脱靶,说是枪有问题。高军把枪拿过去,上了几发子弹,结果百发百中。然后对那位学员说:“枪没什么问题!你脑壳有问题。”那位学员看着一头雾水,直发楞。连长这次训练,对连队每个战士都过了堂,明确地指出了存在问题,一个个的纠正。刘成也过了好几回堂。这次不知怎么搞的,眼睛一上准星缺口,就虚虚晃晃的。可能是这几天天天熬夜,眼睛一见风就流泪,真有点疲劳过度。他低下头,让眼睛松弛一下。一闭眼,妈妈那双充满慈爱和希望的眼光出现在面前,仿佛在问:“小成,你入党了吗?”入党?支部不是许过愿?射击成绩突出者,给连嘉奖,四次嘉奖,可以考虑进步问题。自己前三次,都是硬梆梆的满堂红,四次嘉奖就差这一关了。入党、嘉奖、打靶,几个字在眼前晃来晃去。他偷偷瞄了连长一眼。砰砰乱跳的心,真要把身体从地上弹起来了。刘成重新把腮贴上凉丝丝的枪托。靶子依旧象在雾中一样,左右摇个不停。邻近靶台的枪响了,他大脑神精紧张地一颤,“叭!”子弹象一只受惊的鸟,毫无目的飞出去了。

  “刘成,你打哪去了。沉着点!”连长高军似乎看到了飞出去的子弹没有中靶,粗声粗气地喊道。

  刘成的汗珠都急出来了。心想:完了,准完了。七班副王勇,不是因为一次射击没打好,党表填好了,都没通过吗。思想好,训练认真,靶都打不好,浑身是嘴到哪里去说呢。最后一发子弹飞出枪膛,他验枪起立,刚才过分激动的心终于稳住了。他连成绩也怕听,赶忙离开了射击位置。

  高军瞪着蔫头蔫脑的刘成,没有说话。

  报靶的信号发出了,停了五分钟,成绩报了过来:“一号靶……二号靶……四号靶命中九环。”

  九发!刘成自己也不敢相信。那冷了的心又呼地吹进一股热风。

  九发九中。高军心里也一喜。四次射击四次嘉奖,不简单啊。去年,刘成哪出现过这样的好成绩。舍不得汗水换不来金,赏罚分明还真起了不小的作用呢。

  高军兴奋地向四号靶走去。他这个连长,性子争强好胜,可心眼挺细,每次射击,每个战士的弹着点,他都让报靶员认真地描在专用本子上,建立了一个“小档案”。这样,二分钱放在水盆里,谁的底他都有一本清账。四号靶报靶员是连部文书方辉,别看他入伍时间不长,可办事麻利心眼细,脑子灵活点子多,是连队一个十分得力的“小秀才”。高军从方辉手里拿过报靶专用本,认真地一张一张地看着,他心里有点纳闷,咦,这是怎么回事?房晓东的弹着点以前不大偏,今天却偏右了。刘成的弹着点往往偏右,这次全在九环十环上。高军摸了摸后脑勺,疑惑地望了一眼方辉。一接触连长那双疑虑的眼睛,方辉把头转向正在集合整队的战士们那一边。此时,正是夕阳临照,晚霞映在方辉的脸上,红得有点不自然。接着,整好队的战士们唱着《打靶归来》,离开了靶场。

  实弹射击成绩,晚点名的时侯高军讲评了一下,该表扬的表扬了,高批评的批评了,嘉奖的事还得等连支部会议研究。

  晚上,高连长躺在床上,老是闭不上眼。四号靶的弹着点,在他脑皮层上一次次地出现着。根据白天自己的观察,刘成的成绩似乎不是那么理想,可是偏偏九发九中……他睡不着了,这一阶段光顾得训练、开会,很少跟战士们谈心,这个九发九中得找刘成呱呱。高连长来到班里一看,刘成的被窝空着。哨兵告诉他,吹熄灯号的时候,刘成到河岸上溜达去了。他走出来,独自向河岸的槐树林走去。

  正是槐树开花的旺季,河岸上落满了花瓣,空气中清香袭人。小河的水像银子一般在月光下粼粼波光,忽明忽暗,很是好看。高军踏着草径,边走边看。忽然,他停住了,轻轻的说话声,从林中传来,声音象根线,把他牵进了树林,林中一片空地上站着两个黑影。“谁?l“我,我们。”走近一看,是刘成和方辉。“这么晚了,是不是在瞄靶?”高军见他俩拿着枪,故意问了一句。刘成站着,呼吸似乎不匀称地说:

  “连长,我在查我的成绩……”

  “好!你打了九发九中,是该总结总结体验和收获.”

  刘成是个笃厚人,说话有点嘴笨,连长一说到他九发九中,他的舌头显得更重了,“今天,今天的射击,……”

  “你的射击精度进步不小,以往老是偏右,今天不偏了,有什么体会?”

  “这可能……”

  “可能跟今天的风向有关系。”方辉忙接过话茬。

  “风?我觉着……”刘成话没说完,觉得鼻孔发痒,打了个很响的喷嚏。

  方辉就势说:“算了算了,身体不好,还是早休息吧。”

  “感冒了?”

  “他探家这几天太疲劳,还在发烧呢。”

  高军摸了摸刘成的额头,热得烫手,他吓了一跳,连忙命令他们回去休息。刘成低着头,象有心事地站着,方辉扯扯他的胳膊说:“走吧。执行命令!”

  刘成和方辉走了。高军觉得他俩神气不对,好象刚吵了嘴似的。他听听,两人的脚步没回营房,向右拐了。他不放心地跟了过去。

  高军站在一片稠密的树丛后边,听见刘成和方辉果然是在吵嘴。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知道,刘成和方辉同年兵,还是中学同学,有点沾亲带故,关系一直不错。一个在连部,一个在班里,平时来往不是很多。

  “你,你,咋能这样做呢!”这是刘成气呼呼的粗嗓门。

  “我怕你……”方辉的声音又低又慢。

  “你这样一搞,我多了三发,房晓东少了三发,他的嘉奖不吹了吗?!”

  “这个你别有顾虑,我已和他通告沟通了。不用担心。他已是党员,少一次嘉奖没关系啥。”

  原来是方辉在中间捣鬼,怪不得弹着点……好!高军的火气一下子冲上来,你方辉!能这样帮助人吗?!他脚一抬,碰得一棵小槐树“哗哗”作响,一只夜鸟受惊地在树丛中啼了两声。刘成和方辉的话陡地停了。

  “小声点,连长说不定还没走远呢。”方辉悄悄地说。

  “怕什么。他听不见我还得向他汇报呢!我有什么脸拿人家成绩骗嘉奖,捞党票。”

  “你去说,你去说!”方辉生气了,话音带点强硬,稍停一会,又慢吞吞地说:“上次我探亲回家,见到你爸妈,他们对你的进步期望很大,反复给我说要多帮助你。另外,你那已招工进出厂的女朋友,每封信都祝你早日入党,啥意思,你不明白吗?你平时各方面表现都不错,就差三发子弹……嗨,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要不是连里的这个嘉奖制度,你也不会那么紧张,我……我也不会帮这个不该帮的忙!”

  哦。“奖励制度”,四个字像针刺了高军一下。他确实还没注意到自己曾很得意的这个措施办法,竟给战士们造成了这么不适当的压力。

  “你的意思我理解,”刘成像是给说服了,“可是你这不是帮我,你是害我。你还记得吴红吧。”

  吴红,原是这个连队的战士。在一次实弹考核时,他曾虚报成绩得过嘉奖,戴过红花。后来他参加了对越自卫还击战,在一次战斗中,班长命令他压制敌人的机枪火力。上去后,心跳,端着枪瞄不准,子弹打不中。胆汁滴在眉毛上,——眼前苦了。干着急压不住敌人。结果没有消灭敌人,却被敌人打中,负了重伤。在医院里,他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嘱托战友给连队写了份检讨书。检讨他的作假行为害了自己。

  “练时的假,就是战时的血呀!方辉,这假花再红,不能戴……”

  想不到刘成这个老实人,却说出了句份量这么重的话。方辉不吱声了。

  高军觉得心里越来越沉重。刘成射击时的紧张情绪,打喷嚏,方辉作弊,战场上的血,自已提出的“奖励制度”,都一古脑儿上来了。他没有惊动他们俩,轻轻抽回脚步,踩着地上烦乱的树影,向营房走去。

  连队俱乐部里的气氛,少有的严肃,一百多个战士坐在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得凝固了似的。大家的心都悬在“打靶事件”上,咚咚直响。今天全连大会的主题就是宣布嘉奖人员名单。指导员主持会议,先讲了几点,然后由连长宣布支部决定的嘉奖人员名单。高军走到队列前看了一眼部队,百十双眼睛都看着他。他扫视了一下大家,略停停,郑重宣布:“房晓东射击成绩九发九中,给予连嘉奖。”

  “刘成的连嘉奖……”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刘成的这次射击成绩,其中有点故事。他靶没打好,但思想却表现得很过硬,主动向连队领导坦白了实际情况。”

  好大一会,大家才反应过来,立即响起了“哗哗”的掌声。

  “本连长高军,应该向同志们作检讨,应该受罚。……”

  连长这一句话,把大家都搞迷惑了,疑问的目光互相探询着。

  “报告!”方辉像塞得太紧的热水瓶塞,“嘣”地跳起来,打断连长的话:“连长,该罚的是我,是我把房晓东的三发子弹算在刘成头上,我向大家检讨。并要求连队给我处分。”

  “我也有问题,在方辉作弊上没有坚持原则,不应该得嘉奖,而应该批评。”房晓东也站了起来。

  “射击成绩没打好,我的嘉奖不应该,我不能……”刘成也站了起来,对连队给他的嘉奖提出不同意。

  看着一下子站起来的三个战士,会场开始躁动。高军有点激动。他对方辉说:“方辉,你的帐今天不算,但连队不会放过你,等等会给你算账的。”说过,他示意三位战士坐下。

  高军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个算式:9-3=,他问大家:“九减三等于几?”

  “6!”大家齐声回答。

  “不!它等于‘不及格’!”

  大家都愣了。

  “这三发子弹,敲醒了我,说明我的工作不及格,训练成绩不及格,思想上更不及格!赏罚,只是工作方法,不能作为训练目标;这奖赏也是双刃剑,强调过火,会给同志们造成不适当的精神压力。光靠片面的表扬、嘉奖去鼓励战士,就会造成弄虚作假的形式主义,造成一批不扎实的假标兵、假优秀,这样上战场,会造成多大的流血牺牲?‘赏罚分明’今后还要搞,但要在政治思想工作的前提下搞,不能单纯搞竞赛。我已在支部会议上作了检讨。现在在全连干部战士面前我再表个态,检讨自我处罚,罚我和每一个战士谈一谈心,交流一下射击体会……”

  “哗……”战士们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那掌声震得俱乐部的窗户直响。

  掌声中,连长高军把鲜红的红花戴上了刘成的前胸,刘成想了想,又把红花摘下来,戴到连长的前胸前。两个人推搡了一会,两只手把红花举起来,它映着两位战友的脸,红扑扑的,显得是那样健康,俊美。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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