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大同是一座古朴的城市,停留在上个世纪的风貌与随处可见的历史古迹,一起昭示着这个城市的悠久。漫步在大同街头,想着它曾经的辉煌,它曾是北魏的国都,“平城”的大名经由丝绸之路传至中亚、西亚乃至欧洲,与同时期东罗马帝国的君士坦丁堡平分秋色,成为欧亚大陆上的双璧。
大同城郊的云冈石窟始建于拓跋濬时期,在魏孝文帝时达到高峰,是北魏艺术和佛教文化的代表。那些体积巨大的佛像从历史的帷幕深处走出来,拨云见日,展现于众人眼前,带着沧桑的气息和几许神秘,让人不由得不顿生敬畏之心。那或粗犷刚硬或温柔细腻的线条,凝固了艺术家无尽的想象力,承载着北魏人的信仰,穿透千古岁月,在时间的长河中化作不朽的力量,奔赴至今。这个世界上,除了有限的几种—文字、音乐、绘画,也只有这些石像还能作为文化的载体传承下来,其它的都早已化为灰烬,不留任何踪影了。
黄河之畔的洛阳龙门石窟与云冈石窟遥相呼应,但风格迥异,龙门石窟虽从北魏迁都洛阳后开建,但盛于唐,因此更明显地具有唐代慈悲淡定的气质。魏孝文帝执政时力排众议,将国都从大同迁至洛阳,心中必然也是豪情万丈的。“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雄才大略的魏孝文帝自幼受到汉文化的熏陶,带着对中华文明的仰慕之情,不仅迁都洛阳,并且对作为游牧民族的拓跋鲜卑进行了汉化。从此草原游牧文明参与了对中华文明的塑造,造就一个血缘和文化双重混血的客观事实。如果不是魏孝文帝的这一举措,北魏摆脱不了和其它游牧民族政权一样昙花一现的命运。所以北魏虽然灭亡了,但并未消失,它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石窟这一灿烂的文化艺术只是北魏在国力达到鼎峰时的产物,它呈现出的一派安宁祥和其实反映不出北魏历史的真实面貌。北魏建国一百四十八年,充满了血腥和杀戮,可以说是在杀伐中崛起,又在杀伐中灭亡。最初看《洛阳伽蓝记》感到震惊,这本奇书与《世说新语》《水经注》《颜氏家训》并称为南北朝文学四大巨著,饶是作者杨衒之以冷静克制的笔调记述洛阳佛寺四十余年的兴衰史,但它从侧面所反映的北魏王朝的政治斗争却是触目惊心的。与洛阳寺庙兴衰相对应的,是北魏后期政权更换之频繁,斗争之残酷。北魏的命运与佛教的兴衰紧紧交织在一起,可以说其兴也佛教兴,其亡也佛教亡。佛教在北魏初期从印度引入,一时兴盛无比,但到了拓跋焘时期,大举灭佛而兴道教,其孙拓跋濬即位后,眼见国事纷争,民心动乱,有心收起刀剑,结束穷兵黩武,那么就用虔诚的信仰抚平人们心中的创伤,用佛陀的荣光开启北魏的盛世!
《洛阳伽蓝记》中,洛阳的寺庙盛时 “昭提栉比,宝塔骈罗,争写天上之姿,竞摹山中之影”,衰时“城郭崩毁,宫室倾覆,寺观灰烬,庙塔丘墟”。开篇永宁寺就给人视觉上的冲击,它华美到“此寺精丽,阎浮所无也,极佛境界,亦未有此”的程度,然而毁灭也只在一瞬间,一场在战乱中整整烧了三个月的大火将它付之一炬。太原王尔朱荣曾驻兵于此,孝庄帝曾囚禁于此,这座充斥了权谋和鲜血、背叛和屠戮的寺庙注定是不太平的。孝庄帝临死时顶礼拜佛,立誓不再做国王,作五言诗云:“权失活路短,忧来死路长。怀恨出京城,含悲入鬼乡”。何止永宁寺,随着北魏的灭亡,洛阳的上千座寺庙都免不了化为废墟的命运,夕阳残照之下,又怎能让人不生《黍离》之悲?
在北魏并不算长的历史中,催生了灿烂的文化。除了石窟,还有歌谣、魏碑等,无一不代表着旷达、苍茫的草原文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旷野之风,吹散了长江、黄河文明的细润绵密,“意外地,为中国美术带来了新的震撼与兴奋”。灿烂昂扬的魏碑孕育了唐代书法,同样,没有北魏文化的传承,也就不会呈现出唐诗中空前浩大的时代气象。“假若没有北方草原文明的介入,中华文明就不会完成如此重要的聚变,大唐文明就不会迸射出如此亮丽的火焰”。北魏一代,崇文尚武,无过于此;大气雍容,开盛唐先河。有着鲜卑血统的大唐皇室,继承了那份骁勇善战,又能文武兼治,更难能可贵的是,它心理上足够自信,眼界足够宽广,并未用一条长城将北方蛮族排除在外,而是包容四海、共存共荣,于是,一下走向了历史的成熟和开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