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文先生《家山》(人民文学出版社2022年12月北京第一版、2022年12月第一次印刷)中有一个重要人物——陈齐美,他是沙湾村乡绅佑德公的儿子,从小在外读书,后来“当兵吃粮”,抗日战争时期在国民党军队和日本人打仗,解放战争胜利前成为解放军,小说结尾揭秘陈齐美是潜伏在国民党里的共产党员。陈齐美是作者倾力着墨、精心塑造的一个生动鲜活的文学形象,关于这个人物的形象特点拙文不作分析,只就小说中关于陈齐美的各种称呼作粗浅探讨。
通读《家山》,不同人物对陈齐美有不同的称呼:佑德公、福太婆有时称美坨,更多时候称邵夫;陈氏家族的辈分最高的逸公老儿、逸公老儿的妻子祖婆也称邵夫;同龄人陈扬卿比陈齐美辈分高也称邵夫,后来和陈齐美约定,按照儿时的叫法,齐美称他卿坨,他称齐美美坨;齐美的两个妻子容秀、云枝称美坨、美哥;妹妹贞一称美哥;有喜称美叔。他的名字“齐美”没有人称呼过,甚至他自己都极少称呼。
《家山》在陈齐美的称呼上,窃以为有需要商榷的地方。
小说第16页:“陈邵夫大名喊作齐美,自小爷娘和两个姐姐喊他美坨,妹妹喊他美哥。齐美长到二十岁还在外读书,佑德公给他起了表字邵夫。齐美人虽不在沙湾,村里人依着老规款,提起他时已不再直呼其名。”这段文字透露这样几个信息:陈齐美,字邵夫,美坨是爹娘和姐姐对他的昵称。从这段文字还可以看出,沙湾人讲礼数,“老规款”是与人相交不能直呼其“名”。“坨”是什么意思,从小说中其他文字可以看出,长辈称呼男性晚辈多用名字的一个字加上“坨”,同龄的男子之间也可以用这种方式相互称呼。小说329页:“沙湾的小伢儿小女儿都是一坨一坨的,大的喊毛坨,老二是两坨,下面就是三坨、四坨。就这么喊了,免得爷爷记不住你们名字。”这与有的地方,长辈称呼儿女,常常用子女名字的一个字加上“小”“妮”相似。比如,一个男孩叫“文生”,父母会叫他“生小”,一个女孩叫“文菊”,父母会叫她“菊妮”。
我们的民族语言传统中,名与字的使用规则是十分明确的。《礼记·曲礼》:“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就是说男子在20岁行冠礼时加字,女子在15岁行笄礼时取字。“名”、“字”的称呼十分讲究。人际交往中,“名”是谦称、卑称,或上对下、长对少的称呼。平辈之间,只有在很熟悉的情况下才相互称名,多数情况下,直呼其名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字”是尊称、敬称,平辈之间,相互称“字”是有礼貌的表现。小说《家山》中对于陈齐美的称呼很多,但主要用他的字——邵夫。不光平辈、官场上的朋友称他“邵夫”,父亲佑德公、母亲福太婆也多称他 “邵夫”。小说93页:“佑德公问:‘县长大人前几日派了枪兵到我屋里,不晓得邵夫犯了什么事?’”小说93页:“佑德公摇头说:‘……我只养了邵夫一个儿子,他从军在外,屋里缺劳动力……’”小说74页福太婆说:“邵夫,贞一出去读书的事,你不要开口。”陈齐美的父母一口一个“邵夫”,让人感到别扭。这不能怪佑德公、福太婆没有文化、不懂礼数,佑德公是读过《礼记》的,小说75页:“佑德公不爱邵夫从军吃粮,可他已经是个大丈夫了,哪还捆得了他的手脚?邵夫讲的中山先生遗愿,不就是《礼记》上写的吗?佑德公少年读的书,大同篇章至今记得。”
最让人不能接受的是,陈齐美居然常常自称“邵夫”。小说第221页:“邵夫也起身还礼说:‘邵夫为家乡做的小事,不值得宣扬的。’”沙湾村国民小学建成之后,陈齐美撰写了立校碑序,里面有“贫困优秀之子弟每苦于求学无门邵夫怵然忧之”字样,碑序落款:“民国十八年正月吉日敬远公五世玄孙邵夫恭撰并书”。是不是有点不伦不类的味道。再有,小说559页陈齐美在给父母、妻子、妹妹写的信中,落款是“邵夫于长沙郊野”(559页)。小说592页陈齐美给父母写的信中,落款是“不孝男邵夫”。《曾国藩家书》中,曾国藩给父母写信,落款多是“男谨禀”“男跪禀”“又谨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曾国藩给诸弟写信,落款是“兄国藩手具”“兄国藩手草”等,没有见过曾国藩用他的字“伯涵”自称的。陈齐美给父母信中落款,“不孝男”和“邵夫”配在一起,算绝配吧。
如何称呼陈齐美,美坨?齐美?还是邵夫?笔者认为,他的父母佑德公、福太婆及其他长辈应当称他“美坨”或者“齐美”,“乡亭叔侄”中的平辈和其他朋友们可称他“邵夫”,陈齐美本人不管口头还是书面,应当自称“齐美”,不能自称“邵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