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抑郁了,是医院医生做了各种检查和测试后给我的诊断。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和这个词产生联系,以前都是听说社会上有人得这个病,没想到我也加入到这个群体了,我不知道我该如何面对它,解决它。因为,我才15岁。
其实我从小很开朗,没心没肺的,不知道具体从哪一天开始我变得不快乐了。每天晚上我都胡思乱想我这十几年的路,脑子里出现的都是妈妈打骂我的场景,耳朵里都是棍棒击打在背上胳膊上的声音混合着妈妈诅咒般的嘶吼:“你怎么不去死?我打死你!”我从最初的哭喊叫疼到最后的沉默隐忍,也许我确实不应该来到这世界,也许我离开这个世界对妈妈和我都是一种解脱,就让她打吧,我已经麻木了,身上的伤痕一层层结痂,又一次次被新的击打而揭开,我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停地身体僵硬、手抖,兴奋又疲累,上课的时候无法集中注意力和难以名状的心悸,我知道我真的病了。
我越来越瘦,因为个子高挑就更显得像个麻杆,弱不禁风的样子。其实我很聪明,以前成绩也有过辉煌,但是因为后来无法集中注意力和身体的各种不适,我的成绩一落千丈,这更加深了妈妈对我的失望,她对我的打骂更变本加厉了,她觉得我笨、没出息,浪费学费。现在回想也许就是从小学偶然一次没考好她惩罚我不让吃饭开始,我的肠胃就开始出现了问题,一个小孩子从小不好好吃饭就跟大楼没打好地基一个道理吧。从第一次打我开始延续到现在,我已经有9年被暴打的经历了,应该说我的九年义务教育就是这么一路被打大的啊,哈哈。
终于我告别了九年义务教育,以我不太乐观的成绩只好上了一所职业学校,其实我挺喜欢的,因为我终于离开家,不在妈妈的跟前了。我本来想不上学算了,出去打工养活自己和爱我的爷爷奶奶,如果没有对他们尚存的这点血缘亲情我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了,他们是我唯一的牵挂,唯一的爱。
因为浑身都是伤痕,我从来不穿女孩子爱美的裙子,我一年四季都是长裤长衫,要不是因为不小心暴露我的胳膊被老师发现,我还会一个人在深渊里沉沦。她发现了我胳膊上一道道的伤痕,敏感的她悄悄把我叫到安静的办公室柔声询问缘由,她以为是我想不开自己用刀片留下的伤痕,看着她关切焦急的眼神,久违的暖意让我忍不住向她倾诉,我以为我会哭,但是整个描述的过程我很冷静,倒是老师时不时的表情和眼神让我感受到了她的惊讶和心疼,甚至在我描述那些殴打细节时她忍不住发出冷颤。她很惊讶一个妈妈竟然可以如此冷漠狠毒地打骂和侮辱自己的孩子,“孩子应该是在爱中长大的啊。”老师的轻叹让我也很惊讶,因为在我的认知里孩子就应该是这样被打骂才正常,谁家的孩子不是这么打骂着长大的呢?
“不是的,孩子。当我们还很弱小的时候,是应该被呵护被关爱的,你怎么会认为每个孩子都是在摧残中长大的呢?这不怪你,是你从小的家庭和成长环境让你被催眠和误解了。你没有被爱过,所以你才会这样认为,你受苦了孩子。你应该被加倍宠爱才对,你应该被弥补。”老师的话让我顿时眼潮了,原来我是值得被爱的,妈妈这么打我是不对的,终于有人肯定我生命的价值了。老师看到我的眼泪,她鼓励我如果想哭就可以大声哭出来,不用刻意忍着,眼泪流出来身体长期淤积的毒素就会被释放出来。刚开始我哭不出来,因为老师毕竟算是外人,我性格一向被压抑惯了,平时也都是怕惊动舍友们总是一个人晚上躺在床上无声流泪哭泣,但是老师靠近我,拍着我的肩膀和背部,不断柔声地说:“你受苦了孩子,你值得被爱,你被打骂也不是你的错。想哭就哭吧......”老师温柔的声音像是催眠,像是爱的召唤,我终于克制不住地放声痛哭起来,怕被外面听到,老师还适时播放了一首轻缓的音乐来掩盖我的哭声,我在短时间的痛哭后慢慢缓和了过来,真的感觉轻松多了,虽然眼睛因为泪水的冲刷而显得有点肿胀,但是感觉头脑清澈轻松多了。
看我缓解了许多,老师又问询了我的父母家庭和婚姻关系等方面,我很相信她,我愿意毫无保留地倾诉。我说到妈妈被脾气很坏的姥姥打骂,说到爸爸从小丢失的弟弟,说到妈妈打我时爸爸冷眼旁观甚至一旁火上浇油,在他们的心里和嘴里我就是个多余的人,他们不把我当成患病的人,甚至不把我当人。他们甚至不愿意为我花钱看病,说我就是在装可怜、瞎矫情,抑郁这种病不用看,自己就会好的......说着说着,我把对冷漠无情的爸爸妈妈那种爱恨交织、心烦、窒息都像倒垃圾一样倾诉了出来。是的,我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出口,以前我都不知道该给谁说我内心深处的这种复杂情绪,没有人愿意听,他们甚至会因此看不起我欺凌我。有一次我被欺凌妈妈知道后,甚至跑到学校里跟人家拼命,我对妈妈这种复杂的情感真的让我无法名状,我一边对她漫无边际的打骂侮辱悲愤怨恨,但是她的保护又让我觉得她很爱我,我也应该爱她,不应该恨她。医生诊断我不仅仅抑郁,而且还有双向情感障碍,没错啊,在这种复杂情绪裹挟下我觉得自己要分裂了。
听完我长长的叙述,老师沉默了好久。我不知道老师心里在想什么,也许是在思考如何安慰我。她说妈妈这么打骂我也是因为她从小就是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的,她也极度缺爱,更不懂得怎么爱,所以打骂孩子也就自然而然地代际传递下去了,妈妈打我肯定是不对的,但是她无法控制自己,这是骨子里带来的,她内心肯定也很挣扎和分裂。关于爸爸,他也是有重大责任的,今天暂且不说他了。老师好像怕自己对妈妈的判断影响我的感受,不再讨论妈妈,而是委婉地帮我梳理和分析未来我应该如何摆脱这种沉沦。
在老师有逻辑地将我目前的生活层层剖析后,我终于不再沉湎于绝望和弃世的深渊,我也知道我无法改变妈妈,我暂时也无法说服妈妈去见心理医生(老师说妈妈比我更需要看心理医生),我只能让自己先摆脱出来,强大起来。我决定朝着自己可以实现的目标一步步前进,我要抛开杂念,坚持读书,好好上学,争取以后参加比赛,上个好大学。如果与妈妈的谋面只会加深我的痛苦我就避免和她正面冲突和接触,因为我实在无法改变她,老师表示赞同我的想法,老师夸我聪明、理性,我知道我内心的冰冻开始在一丝丝阳光中开始变暖,可能融化还需要时间,但是我找到了阳光。老师说,自己才是自己最大的太阳,老师只是帮我找到了光源,我相信。
虽然有不舍,但是看到老师有些憔悴的眼神和不断捶打腰部,我知道老师今天一定很辛苦。我走出了老师的办公室,感觉自己有了一些些力量,虽然我也不知道这种力量可以维持多久,是否足够将我带到阳光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