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离开我们将近一年了。在这一年里，我几乎每天每夜都会想到母亲，尤其是晚上入睡前，早晨醒来后，思索着母亲是怎么活在这世上的，又是怎么离开这个世界的，有时禁不住泪如泉涌。母亲一生脾气倔强，性格刚强，说话快人快语，做事麻利利索，有种不服输不认命的韧劲儿。她一生不相信命，可最终还是抗不过命，于去年秋末，八十六岁时永远地走了。
母亲年轻的时候常犯有胃疼的毛病，那时都说是“心门口”疼，其实就是胃疼。每次犯病时疼得呼爹喊娘的，家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她的呻吟，仿佛天都快掉下来了。我们的心一下都拧起来了，急得大眼瞪小眼的，不知如何是好，整个三间茅草屋一下失去了生机，没了烟火味儿。此时父亲就像一棵顶天立地的大树成了我们的保护伞，天掉下来了也得由他顶着。于是想尽各种办法为母亲治疗，有时请来赤脚医生好像也不顶用。母亲曾说，有一次“心门口”疼得厉害，被家人用竹床抬去乡卫生院救治，途中不小心竟然跌落下来了。民间有传闻，说这是一种不祥之兆，病人可能凶多吉少。当年母亲才三十多岁，养育着五个儿女。提起此事时她颇有感触的说:“算命先生也说我只有三十几岁的寿命，我才不相信命呢。我要是走了，丢下这么多孩子咋办?没娘的孩子太可怜了”。也许是母爱感动了老天爷，亦或是母亲的无畏和顽强，后来不知用什么土方法竟然治好了她多年胃疼的毛病，以至之后的几十年里一次也未犯过。
时光匆匆，岁月如梭。一转眼我们姊妹都长大成人，母亲也日渐苍老，但母亲身体一直都挺硬朗的，除了平时的腰酸背疼之外，也没什么大毛病。在母亲进入古稀之年以后，一个偶然的时候竟查出心动过缓，医生建议要安装心脏起搏器。我咨询了一下医生，在当时安装一般的心脏起搏器也得要花四五万元。母亲听说这么一大笔钱，死活也不同意这么做，并劝慰我们说:“我都七十多岁了，你们都成家有着落了，不用我操心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也不怕了，装那玩艺干啥?那么贵，用不着”。一番商讨，一番争论，最终还是拗不过母亲。离开医院时，医生一再嘱咐:一定要小心，不能做重活，不能在深水边干活。可母亲根本没把医生的嘱咐放心里，回家以后依然随心所欲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吃嘛嘛香。每日忙前忙后的，上午打理菜园，收拾庄稼，下午找点乐趣，玩玩纸牌或小麻将，偶尔独酌一小杯，也能体会一下慢煮时光、细品流年的快乐。
俗话说:“人吃五谷杂粮，岂能没有病恙”。在母亲七十九岁那年初春，我接母亲来我家所在的县级市小住了几天，这期间她经常拍打着脑袋说头疼。我看在眼里，疑在心里，是颈椎引起的头疼还是得了脑梗?我心里揣摩着。于是便带着母亲来到市医院做检查，没想到检查结果让我大惊失色，医生说，母亲脑中长有一个小瘤子，建议去大医院做进一步检查。我把母亲安抚在门诊外石凳上坐下，然后又悄悄地去问医生，有没有什么比较好的治疗方案，医生肯定的说，只有动手术。我的心一下沉重起来，回到母亲身边，望着她那瘦小的背影，泪水不断地在眼眶里打转，心想:这回老娘真的扛不住了。此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在我们姊妹中炸开了，经过商讨，第二天我和小妹带着母亲来到南京市某医院做进一步检查，经专家确诊之后，得出的结论和在当地市医院检查的结果如出一辙，必须动手术才能根治。母亲一听急了，“不用治了，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受那份罪，回家，回家……”。母亲性格刚烈，她决定的事牛也拉不回来。小妹和我犹豫了片刻，不敢漠视专家的建议，又不好违背母亲的意愿，在左右为难之际，小妹说:“我们既然来了，不如再跑一家医院看看”。小妹的话立刻使我顿悟了，于是我们又带着母亲来到南京市人民医院挂了专家号。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专家与专家之间对同一种病情的分析和治疗方案竟如此截然不同。那位男医生五十岁左右，和蔼可亲，接过我们递过去的片子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微笑着对母亲说:“老人家，这个小瘤子叫‘懒瘤’，长得非常慢，您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就不用管它了。回家该吃得吃，该玩得玩，不要把它当回事，您的头疼应该是颈椎引起的”。医生的几句温暖贴心的话语犹如狭缝中的一束光，为我们指明了方向，也温暖着年迈的老母亲，老人家连连点头说:“是的，医生说得对，我才不理会它呢”。就这样母亲又躲过一劫。经历了此次为母寻医，也使我深受启发，遇事多一个脑子，多一份思考，也许就多一份更好的选择。
母亲一生勤劳惯了，总是闲不下来。在她进入耄耋之年以后，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差多了，但她仍然坚持生活自理，并从事一些力所能及的劳动。俗话说:“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在母亲八十四岁以后，由于高血糖导致的并发症屡屡频发，身体每况愈下。2023年十月，家人因母亲身体出现的突发性病情打来的电话，让我非常紧张，十分担心母亲会撑不住了。于是立即从省城赶至老家所在的市医院。当我见到母亲时，她已身心交瘁，痛苦不堪，有气无力地问我，“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支吾着嗯了一下，泪水夺眶而出。这时母亲也觉察到了什么，十分平静的说:“你们都不要难过，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不能死吗?治不好就带我回家，没有什么遗憾了。”母亲在市医院住了十一天，每一天都在痛苦中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由于胰腺炎带来的疼痛让她难以忍受，不能吃、不能喝，只有输液体蛋白质维持生命。主治医生也说，老奶奶的生命力很顽强，也是不忍心放弃救治，但是她身体里的许多器官都衰竭了，治疗效果微乎其微。在最后的几天里，母亲拼命地要回家，甚至在央求儿女们。最终在第十一天里还是满足了她的愿望。母亲回家以后仅仅只维持了三天就停止了呼吸，这是我们不曾预料的，更是难以接受的。
母亲一生含辛茹苦地养育着五个儿女，把全部心血都奉献给了这个家。母亲走得那么匆忙，就像她一辈子不曾改变的性挌一样，做什么事都雷厉风行，干脆利索。母亲深知，活着是多么的美好，然而对于风烛残年、百病缠身的母亲来说，活着又是多么的艰难。在人生最后的弥留之际，十分清醒的母亲又一次坚决选择了放弃救治，为的是不愿连累子女。可母亲您可知道，您把痛苦带走了，却给我们留下了深深的遗憾和自责，也留下了无尽的伤痛和思念。我们该尽孝的都没来得及去做，总认为还有时间，有机会，哪知道您的来日并不方长，说走就走了。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今年十月二十九日是母亲去世一周年了，为此我拙笔此文，以深切表达对母亲的思念之情。世上有一部书是永远写不完的，那便是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