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回老家看望公婆,闲暇之余见两只小花猫在篱笆前跳跃,忽前忽后,忽上忽下。我走近一看,原来它们是在追逐在扁豆花之间飞舞的色彩斑斓的蝴蝶。蝴蝶刚在这朵花上停留,小猫就猫着身屏住呼吸,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扑过去,只见蝴蝶轻轻一飞,又站立在另一朵花上。小猫扑了一个空,甚至还把些许扁豆花打落下来。就这样,它们乐此不疲,累了就休息一下,然后再继续追逐。
看见地上撒落的紫色扁豆花,我心疼地问婆婆为什么不阻止。她笑着说,这是小动物们之间的游戏,它们也需要打发时间,要不然生活有什么乐趣呀!况且,如果朵朵花都开,那扁豆也无法粒粒饱满呀!听婆婆这么一说,我的心像被一束光照亮了。是呀!人生何尝不是这样?能自己给自己找乐也是一种能力。在某些方面,我们可能真不如一只小猫聪慧。关键是最后这句话,让我醍醐灌顶。人生总是要舍弃一些东西,才能得到另一些东西,不可能事事圆满,只要小满即可。大道至简,我真不如一个不识字的风烛老人活得通透、看得明白。
站在秋风里,望着满篱笆的紫扁豆,花正盛开。有的小扁豆已经长大,像弯弯的月亮,东一串,西一串,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像赶集的小姑娘,充满了好奇。我凝望着它们,它们似乎也在打量着我。这些似曾相识的画面,我看到了另一个场景——
小时候,也是这个季节。农村秋收忙,中午做饭烧菜的活儿自然就落在我的肩上了。中午放学回家后,放下小书包,我立刻拿起小篮子到菜园的篱笆上摘扁豆。因为时间有限,只能大小一把抓。尽管家里大人多次叮嘱,一定先摘大一点的,让小的再长一长。现在想想,小的扁豆肯定是不愿意的。它们刚出生还没有看够这个世界呢,就要进入另一个世界。也不知当时的小肚瓜为什么会那么调皮,上顿不到下顿就饿得发慌,看到一串串的紫扁豆在眼前摇曳,恨不得立刻就下肚,哪管它是大是小呢?
提着半篮子扁豆回家,把扁豆往地上一倒,再把扁豆两边的茎一拽,就会有很多扁豆的茎来不及处理——小肚瓜不允许呀!然后用清水一洗,直接下锅。经过几次翻滚,扁豆很快就失去了一身紫色。经过半个多小时的蒸煮,一道清香四溢的扁豆就上桌了,配上白白的米饭,我一口气能吃两碗都不抬头。外婆总是笑着说:“女孩子吃饭要如鼠,男孩子吃饭要如虎。你这个丫头像男孩子,好像几辈子没有吃过饭了。”外婆一边说着还一边给我添饭。当然,如果再放一些肉末、生姜、红辣椒、蒜末,大概就是人间的“至味清欢”了。现在想想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每天能让小肚瓜不罢工也是一种能力。孩子对幸福的定义,大部分是来源于唇齿留香。
记忆中,清明前后,外婆就从厨房的土墙上取下收纳蔬菜种子的小布包,其中就有扁豆种子。草垛旁、猪圈旁、菜园篱笆旁、柿树下、电线杆下、河边的芦苇旁,都是种扁豆的地方。扁豆分枝生发能力特别强,只要有土壤、阳光、水分,它们就会铆足劲地疯长。前期是几根细苗,很不起眼;在你忽略它存在的时候,仿佛一夜之间它们就连成片,枝叶繁茂,硕果累累。扁豆善攀爬,只要有依附物,它们就会不知天高地厚地乱爬,也不怕危险,不给自己留后路。那些爬上树梢、电线杆、草垛顶的扁豆,最后都成了鸟儿们的食物。也有被风带走的种子,落到哪里,来年就会在哪里生根发芽。一颗种子的命运是随风漂泊的,女孩子是不是也一样,飘到哪家就落到哪家,然后生儿育女,开枝散叶?想起来,总让人生发一些感慨。
小时候这个季节,扁豆是餐桌上的主角。像扁豆烧芋头、扁豆烧缸豆,当然,扁豆烧肉只能是望梅止渴。一般当季的扁豆是吃不完的,外婆会把扁豆烀熟、晒干,然后用布袋收藏,这样可以吃到来年的秋季,以缓解餐桌上没有下饭小菜的窘迫。扁豆因含有毒蛋白、凝集素以及能引发溶血症的皂素,所以,扁豆有小毒,一定要煮熟以后才能食用。这一点,我从有记忆起就知道,可能是古人尝试后受到伤害,才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吧!看来,世间的事许多也不是十全十美,就像人生一样有遗憾吧。
扁豆浑身是宝。扁豆叶含胡萝卜素,可治吐泻、疮毒、跌打损伤;扁豆衣可以健脾、化湿;扁豆根可治便血、痔漏,其中白扁豆花可抗菌、抗毒。扁豆是餐桌上的佳肴,是药剂上的良方,更是文人笔墨下的精灵。明朝刘泰:“暑退新凉透碧纱,砧声不断是谁家。酒醒小立残阳里,闲数篱边紫豆花。”清朝郑板桥:“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清朝查学礼:“碧水迢迢漾浅沙,几丛修竹野人家。最怜秋满疏篱外,带雨斜开扁豆花。”不论文人笔下的扁豆是哀愁是寂寞,扁豆都给艰难的生活增添了一丝温暖,给苦涩的生活增添了一丝甘甜。
再回味婆婆烧的扁豆烧肉,尽管佐料齐全,但始终找不到小时候的那种甘甜和醇香。有时,嘴巴的挑剔,可能也是餐饮文化的一种进步。小小的扁豆,承载了多少代人的童年梦想。留不住的是岁月,挽不回的是青春,都在紫色花摇曳中碎成一地乡愁。那渐行渐远的光影,注定是我对家园一生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