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票!”如此刺眼的字眼,竟与多年前的我产生了关联。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师范求学时,寒假来临。归心似箭的我匆匆提着行李,乘上载客的小三轮,从凤阳师范所在的县城奔赴临淮关火车站。夜幕,在抵达车站时已悄然降临。
彼时的绿皮火车班次稀缺,慢车更是少之又少,晚点也是家常便饭,我与其他旅客一同在候车室里苦苦煎熬。夜里一点多,站内广播骤然响起:“有一趟客车即将到站,乘车旅客抓紧购票。”焦急的旅客如潮水般涌向售票窗口。望着那蜿蜒如长龙的队伍,我心生一念:若排队购票,万一火车已至票却未得,一定会耽误上车,不如直接上车补票来得省事。
火车终于进站。或许是深夜,检票口竟无人值守。我随人流涌上站台,挤进车厢。刚安置好座位与行李,我便匆忙前往补票车厢,可那里空无一人。苦等许久,仍不见补票员的身影。因担心行李,我只好返回座位。没有车票,心始终悬着难以安宁。过了半个多小时,我再次前往补票车厢,结果依旧。此时已至凌晨两点多,正是人易熟睡的时辰,想必补票员正在某处正酣睡。我这般折腾两回,前后耗费一个多小时。接近凌晨三点,火车抵达滁州站,这是我的终点,然而补票室依旧空荡,车票自然无从谈起。
无奈之下,我随着人流下车。临近出站口,心脏“扑通扑通”狂跳,恐惧如影随形。出站的值班员一定会将我视作逃票者加以斥责,在众目睽睽之下,该是何等的无地自容?若按逃票处罚,又会罚款几何?兜里有限的钱是否足够?我心神不宁,迷茫地挤在出站人群中,缓缓靠近出站口。工作人员示意出示车票,我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从临淮关上车,来不及买票。准备上车补票,但是没有找到卖票的人……”工作人员对我这语无伦次的解释充耳不闻,板着脸粗声喝道:“跟我到值班室去。”刚进门,一位干部模样的人便大声训斥,并告知要按起点站罚款。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这自北京始发至上海的客车,如此计算,罚款数额该是多么巨大?稍稍缓过神来,我再次重复出站口所说的话。这位“领导”根本不信我是首次“逃票”,更对我的解释嗤之以鼻。他们见惯了逃票之事,早已麻木。无奈中,我掏出学生证,赌咒发誓般说道:“我是一名学生,将来会是教师。您相信我,绝非有意逃票。”望着我委屈发誓的模样,那位干部说道:“即便承认你从临淮关上车,也要按百分之二百罚款,这已是最低处罚。”他“仁慈”至此,我唯有接受。他埋头在收据单上疾书,随手一撕,罚单置于我面前,补票与罚款共计六元。
六元,恰是我当时兜里的全部家当。交完罚款,我悻悻走出那间“囚室”,愤愤跨过出站口,前往滁州汽车站。
汽车站紧邻火车站,片刻即至。我幸运地赶上了滁州到全椒的首趟公共汽车。车虽坐上,可我却犯了愁,身无分文,车票钱从何而来?
车到山前必有路,先上车再说。自我安慰中,公共汽车即将出城,随车乘务员开始售票。我仔细打量车上每一个人,试图寻找熟人借钱,可惜满车皆是陌生面孔,借钱无望。急中生智,我想到钱包里还有粮票,用粮票抵票钱,或许可行。在计划经济时代,粮票是购买食品的唯一票证,亦可兑换人民币。售票员是一位女同志,我走到她跟前商量道:“大姐,我在凤阳师范读书,钱已花光,没钱买车票,用粮票抵钱行不行?”乘务员大概首次遭遇此种状况,未敢当即答复。我满怀歉意地说道:“大姐,实在是没办法,让您为难了。”借着车内微弱的灯光,她见我不似奸猾之人,让我稍等。她从后往前售票,至最前排时,与司机轻声商议,而后将我唤至驾驶室旁,说道:“因情况特殊又是短途,你无需购票了——免票!”“谢谢师傅!谢谢大姐……”我连连道谢。
若没有火车上的“逃票”乌龙,我又怎会被罚款?更不会陷入无钱乘坐公共汽车的尴尬境地。我在离家最近的招手站——路井站下车时,天已破晓。我立于路边,久久凝视着那辆公共汽车远去的方向,凝视着司机师傅与售票员大姐离去的方向。
此时,东方的曙光染红了半边天,也温暖了我的心。
在这段经历中,我遭遇了罚责,却也收获了温暖。生活总是这般,在黑暗中藏着希望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