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脚步才注意到 世界被染得雪白。)1二十世纪中叶,柳树营一家姓裴的外来户,仅兄妹俩相依为命。女孩儿因善推拿正骨,人缘不错。热心人就纷纷保媒拉纤,有意将其留在本村。而哥哥二十好几,还未娶妻。这女子也是性情中人,扬言哥哥不娶,妹妹不嫁。刚好村后有一对姓郝的姐弟,也是亲人亡故了,那姐姐求爷爷告奶奶三番五次托人,到裴家为弟弟求亲,大有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之势。终于把裴氏妹妹逼急了,说除非郝家姐姐肯嫁于我的兄长,此事才可商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郝家姐姐竟满口应承!这庄换亲在当时也算是奇闻。一转眼,两家的孩子都长大了。裴家大女儿裴水莲当了村医。表弟郝水明给她当助手。水明的姐姐水仙比水莲小两岁。爹娘为了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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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中叶,柳树营一家姓裴的外来户,仅兄妹俩相依为命。女孩儿因善推拿正骨,人缘不错。热心人就纷纷保媒拉纤,有意将其留在本村。而哥哥二十好几,还未娶妻。这女子也是性情中人,扬言哥哥不娶,妹妹不嫁。刚好村后有一对姓郝的姐弟,也是亲人亡故了,那姐姐求爷爷告奶奶三番五次托人,到裴家为弟弟求亲,大有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之势。终于把裴氏妹妹逼急了,说除非郝家姐姐肯嫁于我的兄长,此事才可商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郝家姐姐竟满口应承!这庄换亲在当时也算是奇闻。
一转眼,两家的孩子都长大了。裴家大女儿裴水莲当了村医。表弟郝水明给她当助手。
水明的姐姐水仙比水莲小两岁。爹娘为了多挣几个工分,从小让她在家照看双目失明的弟弟,把上学耽误了。自从水莲有了婆家,媒人也不断登老郝家的门。可裴氏说闺女还小。总是搪塞敷衍,自然也引来各种猜测。这水仙丽质天成,粗茶淡饭长大,却生就得细皮嫩肉,布衣素颜也难掩妖娆姿态。人前一走,连那些媳妇们也偷偷瞄上几眼。
集体劳动,男女之间嬉笑打闹司空见惯,最招骂的是小木匠五金,故意招惹人,趁机躲到一边偷懒。那天水仙举着锄头直把小木匠追出玉米地。小木匠边跑边讨饶。恰巧叶大聪骑车路过,腿一伸,把小木匠了拌了个嘴啃泥。小木匠急了。
叶大聪看到水仙,早已明白怎么回事,又听五金嘴巴不干不净,把车子一扔,扑上去就是一顿拳脚……
水仙倒成了拉架的:“别打了,牙都掉了!”
地里的人们看到这一幕,并不去阻拦。有人拍手称快,也有人摇头叹气……
八十年代初,村头的玉水河经过几次人工开掘,已是护堤高筑,绵延数百里。一到夏天,杨柳桑槐,遮天蔽日。老郝家门外是队里的打谷场,有一条上大堤的羊肠小道。中午人们都在家歇晌,水仙却端着盆去河边洗衣。周围權木丛生,花草繁茂,鸟语蝶飞,河风习习……水仙平时出去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在家却很放松。此时所有人都在歇晌,又是自家门前,也就没有多穿。
冷不防,身后伸来一双手掌捂住了她的眼晴。
叶大聪,副业队的推销员,是个阳刚帅气的小伙。松开手,在水仙旁边坐了下来。水仙早将弟弟的大褂子披在了身上。
“不睡觉你瞎溜达什么?”
“我怕小木匠找你麻烦。”
“一个队的,哪天不闹够了才干活?小心他记你的仇。快出去躲躲吧。”
“我躲他?笑话!担心的是你。我得守着点儿。”
“大家对副业队有意见,你好歹干点儿明堂出来,堵堵他们的嘴。”
水仙把衣服一件一件往树杈上搭,又仔细地抻平,大聪根本没理会她叨咕些什么,直到水仙拿腿碰了碰她,才听到有脚步声过来。说了句晚上在这等你,迅速离去。
大聪的身影刚一消失,裴氏就从下面上来了。她催水仙去眯一会儿,下午好出工。水仙说不困,让母亲去休息。娘儿俩就一边等衣服干,一边坐着聊天。
裴氏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刚才好象有个人过去了,谁呀?”
“不知道呀,我下去端水了。”在娘的眼里水仙是个又老实又听话的孩子,到生产队一心干活儿,收工回来,家务从不让爹娘动手。弟弟水明的起居照料得无微不至。裴氏不禁有些内疚,轻轻叹了口气:
“不是跟你说过,衣服我洗吗?”
“我也是偷出来的,弟弟不想麻烦人,自己又洗不干净。”
“早点给他成个家才是万全之策。不然这辈子可怎么活下去。”
这话娘说过无数次,可女儿的婚事只字不提。这种偏心水仙早就习惯了。从五岁起就把三岁的弟弟交给她,有时俩孩子一块哭。不仅如此,她和爹娘吃的是糠团子,弟弟吃的是白面馍。弟弟无论犯什么错,挨骂的总是她。等十几岁懂了些事情,实在气得没法,就去跟姑妈诉委屈。那一夜她没回家。等水莲水珍都睡着,姑妈才掀开被子挨着她躺下。娘俩儿柔声细气地说了半宿,说的啥没人听见。打那以后,水仙再无半句怨言,比先前更加疼爱弟弟,全不用爹娘再操心。弟弟离了她寸步难行,如今这个家也靠她撑扶。她跟娘的想法也许是一样的,不能早早地把自己嫁出去。
下午没见小木匠出工,水仙估计大聪下手太重了。弟弟回来说水莲去了苦水洼。小木匠叫走的,他的老姑快不行了。水仙这才松了一口气。吃过晚饭,水仙想起大聪的话,便叫上水明,借故吃撑了,去溜溜饭食,和弟弟手牵手在大堤上散步。大聪果然不失时机地凑过来搭话。一连好天,都跟叶大聪这样“不期而遇”。水明对姐说:“怎么老碰见他,白话起来没完。”
水仙说:“你腻歪他?”
水明说:“倒也不是。”
水仙说:“赶巧顺路呗。多个伴儿不好吗。”
有一晚,大聪没有出现。水明说:“八成是出差了。”
水仙说:“大伙报怨他们几个业务员白拿工分不干事。不蒸饽饽也得争口气呀。”
2
中秋节前夕,叶大聪回来了。这一趟总算没白跑,给仓库积压了两年的产品找到了销路,并且得到了一笔数额不小的预付款。消息一传开,轰动了柳树营。领导们一高兴,决定先支付一部分手工费,让大伙过节。
秋收已拉开序幕,十五这一天,队里特地早收工,太阳还没落,村庄就炊烟四起,飘出烹炒菜肴的香味儿。
老郝和老裴自然要一块喝点儿。水莲忙了半天,自留地的花生和毛豆,院子里的黄瓜豆角,满满弄了一桌给他俩下酒。
饭桌就放在院子里,月亮刚刚升起,树影婆娑,越来越亮。哥俩喝着供销社打来的地瓜烧,说起副业队,自然也心悦诚服地说到大聪。
哪知说曹操曹操就到,叶大聪毕恭毕敬地站到了面前。年轻人一米八的个儿,长裤笔挺,白衬衫杀到腰里,手里提着一个黑皮包。刀削般的小平头,两眼笑眯眯,露出白白的牙齿。
老裴和老郝齐声道:“哟!这不是咱的大财神吗。”
大聪敬上香烟。
老郝给伸到面前的打火机挡风,大聪笑道:“叔,这是防风的。”
然后从皮包里取出一瓶“北大仓”:“今儿尝尝这东北名酒啥味。”
老裴忙说:“到叔家还让你破费。”
大聪说:“黑龙江的朋友送的,我除了办事平时也不喝。好久没坐下来拉拉呱了,今儿总算喘口气,也高兴。”
两位长辈异口同声道:“高兴。全村的老少爷们都高兴。你给咱柳树营立了一大功。”
大聪道:“那还不是应该吗。要不养一帮推销员干啥。承蒙厚爱,我敬叔叔们一杯。”
这时水莲她娘忙完里屋,出来说:“我刚给菩萨上了三柱香,保佑大侄子一顺百顺,财源广大。”
大聪哈哈一笑:“我的亲婶儿,亏了不是前几年,要不他们闻着香味就抓你来了。”
水莲给每个人倒上一杯茶,冲大聪笑道:“大凡给大家多分几个钢镚儿,把你也供起来。”
大聪看见水莲忽然想起什么,掏出一把糖块儿放到她手里:“怎么不见珍儿,下午供销社来货,他们硬往兜里塞,我倒忘了。”
水莲知道供销社绝不会有这种高级的奶糖,口中却仍说:“瞧瞧,成了香饽饽啦。”
大聪道:“手大捂不住天,我浑身都是铁能打几颗钉?这钱放一堆儿叫钱,散开了就是炮仗花儿!城里那些干个体的都发了。只要政策放得开,谁比谁也不少个脑袋!”
老裴老郝知道他是见过世面的,不会信口开河。
水莲娘说:“要那样,大侄儿你岂不第一个成了咱柳树营的财主?阿弥陀佛!再娶一个洋气漂亮的城里姑娘,真是要改换门庭啦!”
大聪和两位叔叔碰了碰杯,一口喝干:“婶子,我还是喜欢咱庄稼闺女。心地善良,能持家。弄个难养的,我挣座金山也落不住呵。”
水莲娘拍手说:“在理!从现在起我就给你物色着。”
老裴和老郝相视而笑:“我就说这小子有两套,是个人材!”
水莲说:“娘,我去找找珍儿。”
月色渐渐明朗,水莲远远听见水仙水明和妹妹水珍的笑声,一家人没有赏月,在屋里吃饭。
裴氏说:“珍儿不爱闻酒味儿,跟我们吃了,反正都一样,水仙还煮了红枣。”
水莲见桌上果然也是毛豆花生月饼瓜果。在珍那边也有几块彩纸包着的糖果。她把手里的糖往桌上一放,水仙的脸就红了。
珍儿叫到:“姐,我让你买糖你不买,说怕我长蛀牙,这是哪儿来的?和水仙姐的一样哦。”
水仙冲水莲挤了挤眼儿说:“姐你尝尝咱的枣子,比糖还甜呢。”
水莲说:“我还真饿了。舅舅今儿喝得特高兴。估计一时半会儿散不了。”
水仙说:“真的啊?”
水莲说:“两个老家雀儿被小家雀儿煽乎晕了呗。”
水仙笑着低下了头。叶大聪也曾巴结过水莲姐,可水莲姐就是看不上他,相中了香云渡的民办教师牛万里。人们做梦也不会想到,叶大聪能为村里挣回三十万。水仙觉得自己这一宝算是压对了!过节了,大聪想给未来的老丈人买点礼品,水仙说,还不到那一步。晚上爹在舅舅家喝酒,她让大聪去坐坐,不显山不露水,趁机套套近乎。然而,姐姐的眼里可不揉沙子,怎会瞒得过她?不过,姐姐向来守口如瓶,不会把妹妹的秘密告诉第二个人。有朝一日,也许只有水莲能帮她呢。
3
过完秋,队长开会说:“挣工分的日子过到头啦!往后是老母鸡下蛋,咯咕咯(各顾各)吧。”之后和会计领着大伙儿去分田。酝酿了多日的大包干终于落地。
水莲本打算立冬以后结婚,日子都选好了,却改了主意。一是考虑家里劳力不足,再就是水明水仙要办一个按摩店,她得帮一把。有一天,万里来接她,说老娘病了。万里的娘还不到五十岁,从万里出生不久就守寡,日子虽过得艰难,可体格一直很好。满以为没什么大问题,谁料竟是中风,住了半月医院,落了个半身不遂。万里作了难。就要辞去民办教师。水莲说:“这个病是可以慢慢恢复的,你先教你的书,白天我过来伺候,顺便做一下康复治疗。”万里百般推辞不下。
老郝把桥头的几间房子重新粉刷装修一番,又把原来的办公室,放了两张单人床,让水仙水明搬过来住。
水莲每天起大早前往万里家,日落前又匆匆返回柳树营。晚上教水仙针灸。水仙从小就受母亲的熏陶,又跟水莲认了不少字,进步相当快,水莲说:“可以给弟弟当助手啦!”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飘飘洒洒下了一天一夜。水莲没有回来。
早晨,水仙用扫帚从桥头扫到家门口,雪太厚,累得浑身冒热气。娘熬熟了粥,她淘了半瓦罐,又在怀里揣了两个高粮面儿团子,一个小米面团子,返回店里和弟弟吃。
水莲在原定的日子出嫁了。水明满脸喜色,夜里却撒起了呓怔。水仙慌忙过去拍他。等弟弟醒了,她说:“多久没这样了,怎么忽然又做起梦来?”
水明说:“我梦见莲姐领我过河,到了水中,人却找不到了。我不知道哪儿是上岸的地方。”
水仙抚慰道:“原来是这样。莲姐走了,不是还有我吗?”
水明叹道:“你早晚不也得嫁吗?你把那个卖狗皮膏药的叫家来,我要拜他为师。”
水仙捂他的的嘴:“姐宁可一辈子不出门子,也不让你学算命!人家都说他眼晴看不见是装的。死了那条心吧,好好守住咱自家的摊儿。”
“姐呀,咱家的手艺历来只给乡亲行方便,从来都不讲报酬。现在不挣工分,拿这个当营生,喝西北风啊?”
“柳树营的人最有良心。咱只管干,别计较钱多钱少。姐能种地,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还怕饿着不成?”
老郝家推拿按摩的招牌是祖传的,享有良好的口碑。开张以后,门庭若市,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老两口也来帮忙,并且把米面油盐搬来,搭个临时锅灶,以免往返吃饭耽误时间。
副业厂院子里有个水楼子。水仙从东边的小门进去挑水。小门一侧是锅炉房。工人下了班,只有烧锅炉的老关头看家。小门平时不开。水仙喊老关头:“老关,老关。”
老关头一边开门一边笑着说:“不关不行啊,厂长不干。”
厂长是大聪。自从他承包了副业队以后,再也难见上一面。水仙便有些怅然若失。
一天她又去喊老关,开门的却是大聪。他将一把钥匙放在她手心,回头对老关说:”只管烧你的锅炉,看好大门。这边不用你费心了。”老关连声答应。此后,水仙挑水再不用喊老关了。
4
这日清早迎来的第一个客人竟是小木匠五金。还跟着一个细白高挑扎一根长辩的姑娘。
裴氏笑道:“哟,金子,这闺女是你妹妹吧?”
小木匠说:“还是婶子记得我这个妹妹。我娘死那年,石榴才五岁,就跟了我姑。前不久我姑不是没了吗,我就把她接回来了。”
小木匠少颗门牙,说话有点儿跑风,水仙忍着没笑。石榴姑娘不等哥哥指引,就老老少少挨个儿地叫。
五金说:“婶子,外面有点活儿,我要出去几天。石榴不喜欢闷着也闲不住,兴许能帮你们打打下手。”
裴氏暗想,还是萧家老姑太太会调教,这女孩子大方乖巧,一点也不像她哥。于是说:“你放心去吧,就让她在这玩儿,干活不干活儿没关系。”
小木匠一看妹妹早和水仙说起了悄悄话,便告辞走了。
人逐渐多起来,石榴果真打起了下手。
一个外村的媳妇抱着个哭咧咧的小女孩进来。石榴上前去接孩子。
媳妇扶着孩子的胳膊不让碰,说:“脱臼了,哭了一路了。”
石榴笑着说:“姐姐抱下,抱下就好了。”
只见她接过孩子打了转身,孩子的哭叫嘎然而止。再转过来,小女孩张着两只小手叫妈妈。
“好啦?”媳妇惊讶地抱过孩子晃动着小胳膊,看着石榴说:“都说柳树营老郝家医术高强,可算亲眼见着啦!”
坐在长竹椅上挨号的人都拍起手来。这下把老郝家的人也吓了一跳。那媳妇千恩万谢着就要付钱。
裴氏说:“闺女说啦,大人五块,小孩就两块吧,哭得怪疼人儿的。别忘了给俺闺女传名,俺闺女叫石榴。”
媳妇欢天喜地的走了。
有个本村的汉子笑道:“嫂子,么时候又捡个闺女呀?”
裴氏瞪他:“边儿去!”可一脸如获至宝的得意劲儿,藏也藏不住。她是真喜欢上石榴了。不光她喜欢,儿子女儿也喜欢。特别是水明,凭空多了个爱说爱笑爱撒娇的妹妹,脚跟脚把他伺候得样样妥贴,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油然而生。
石榴也给这间小小的门店增加了更多人气。一些壮壮实实的年轻人也来晃晃。爱逗笑的婶婶嫂嫂就跟水仙说:“再不好好梳梳你那头发,就被人家比下去了。”也有的说:“看见两个大美女,大病轻了,小病没了。”有热心人则关心起姑娘的终身大事来。因都在裴氏那里碰过壁,不敢搭讪水仙,于是就冲石榴来了。
石榴一点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地回应:“行啊,我可是要给哥哥换亲的,不换亲的免谈。”
此言一出,令所有人感到意外,再看石榴一脸正色,不约而同地惊呼:“真的?”于是慨叹道:“难怪,你可真找对了地方。”便一齐将目光投向老郝家的人。
裴氏及水仙水明等虽忙于工作,却都听见了。
私下里,裴氏问闺女:“石榴的话当真?”
水仙笑道:“我算是服了她,女孩儿家啥都敢说!”
裴氏掉下泪来:“为自己的亲人有什么不敢的,当年娘也是这么说的。”
水仙当然知道娘的故事。忽然发现那泪光闪烁处似乎有几分乞求的神色,她立即沉默了。娘还说了好多话,有的水仙听见了,有的没听见,一会儿说小木匠好,一会说不好,过去不吃香,现在好了等等……水仙心乱如麻。去副业厂打了壶热水,老关说叶大聪只在家呆了一天,又走了。她一肚子气,无可发泄。挣钱,挣钱,娶不上老婆,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你可不趁妹妹!在黑漆漆的大堤上蹲了不知多久。
裴氏认为,一切都是天意。石榴就是命中注定的儿媳妇。就看女儿上不上道儿了。
水仙终于开口了:“娘,包在我身上,无论如何,也不让她找别人儿!”
裴氏叫了声“好闺女”就哽咽住了。
老郝却说:“何苦搭一个饶一个,不委屈闺女吗?。”
裴氏说:“跟了你,我不委屈吗?哪个女人心不高?可有人就是吃一石盐也不嫌咸!为什么?活了半辈子还没弄明白?”
水仙忙摆手:“别说了,别说了,耳朵疼。这事你俩都别管了。成不成看明的造化吧。”
这之后,裴氏待石榴更近一层。不仅经常留石榴吃饭,还让水仙给小木匠送好吃的。石榴领会其意,也对水明频频示好。可水明反倒冷淡了许多。有一次,小木匠当着石榴捏水仙的屁股,说穿这么单薄不冷吗?水仙也不急,跟石榴说:“你管不管?明目张胆耍流氓!”石榴便向哥扭动身子:“我也冷,你捏呀,怎么不捏呀!”小木匠慌忙逃掉。石榴和水仙终于达成约定,各自跟哥哥弟弟谈一谈。
水仙深知弟弟这一关是不好过的。虽然没跟他说过她和大聪的事,可他是个眼晴长在心里的人,比谁都明白。她准备了一百句谎言一百个理由正要对弟弟弟讲,石榴来叫她。
两个姑娘踩着枯草败叶,走在落日的余辉中,冷风吹佛她们额头的留海,修长的身影投向河的对岸……
石榴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哥哥已经有对象了,淡了半年了,感情很好。另外,小木匠要办一个木器厂,让妹妹回家帮忙筹备。
石榴说哥哥这一手,打了她个措手不及。水仙笑了:“这又不是坏事。不知是哪个村儿的姑娘。”
“离这三十里。巧的是居然和姐姐你同名。”
“人家肯定比我好。”
“我看未必。只不过咱晚了一步。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也只能这样了。我哥不是朝三暮四的人。”
水仙的脸上像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说者自然无意,石榴继续揭哥哥的老底:
“光棍想媳妇,那是真想!有了还不当宝贝供着?前几年,我还小,常常逗他,说谁谁老姑娘嫁不出去,谁谁长得丑没人要,引得他追着屁股问。我就说,哥,你条件高,到底喜欢啥样儿的?你猜他怎么说?高个屁呀,老太太买猪崽,是母的就行。”石榴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水仙笑不出来,责怪道:“你哥那样疼你,你这样说他。”此时她满脑子不是小木匠,而是大聪。
水仙比已往任何时候都想见到大聪,又比已往任何时候怕见大聪。虽然她和小木匠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差点就发生了。大聪一无所知,水仙却不能心安理得地重新面对他。两天,她在小门外打转转,第三天晚上,她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为什么,那些纷乱的思绪一下子跑得干干净净,身不由己地扑了过去:“你死哪儿去了!”
大聪一把抱住,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以的。
水仙回去的路上想,本打算跟他忏悔一下,话一出口变了味儿,反占了理似的。这她奶奶的到底是谁对不住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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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离开理疗店以后,石榴再也没有接近过老郝家的人。开始是因为忙,真忙。小木匠的家俱厂建了新厂房,扩大了规模。石榴比她哥起得还早。偶尔在街上遇到水仙等人,也只是匆匆忙忙说不上几句话。春节前,厂子放了假,小木匠要去赶年集,除了置办年货,还要让石榴挑几件新衣服。石榴建议哥买上礼品,去看看他对象。未来的嫂子到底怎样,她不知道,因为连面也没见过。依着石榴,不结婚也应该常接过来玩几天,一来可以增进感情,二来也能帮帮忙。这个家缺的就是人手。五金两眼笑眯眯,放心,煮熟的鸭子跑不了,丈母娘养着,省钱还省粮食。可年关到了,最齐码也得给女方送些钱过去,兴这个。五金又说人家有的是钱,看上的是哥这个人。石榴越发生疑。
第二天石榴没去赶集,要去给姑姑烧纸。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石榴说走着暖和。她并没去苦水洼,而是跑了三十里,找到了哥哥说的那个小村儿。顾不得细打听,就奔人家去了。一听是柳树营萧木匠的妹妹,主人马上拿出五百块钱,很抱歉地说,因为忙着嫁闺女,打家俱的钱没顾上送去,还劳你走一趟。一个端庄俊秀的女子递上茶来。石榴问:“你叫水仙吧?”
女子笑道:“是。这个萧师傅,说好来喝我的喜酒,也不来。”
斜阳将冰冷的光线透过云层,洒向隆冬的原野,麦苗蜷缩在斑驳的积雪中瑟瑟发抖。弯曲的土路在大地上延伸,看不见尽头。一个身穿兰花袄,围着绿头巾的姑娘,扭动着纤细的腰肢,迈着大步疾行。她双手抄进袖口里,不时地抬起臂肘拭一下眼泪。她还要在前面的村子买些纸钱供品,然后顺着玉河大堤去苦水洼。到柳树营还有十几里路。她要快些回去,快点见到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哥撒了那么大一个谎,无非是不想让妹妹给他换亲。哥一定去苦水洼接她了。姑妈的坟前没有烧纸的痕迹,找不到妹妹,得急成什么样儿啊!村庄传来零零星星的鞭炮声。石榴这才意识到这是她和哥哥团聚后的第一个春节。以前总是在大年初一才见到哥哥。无论刮风下雪,天不亮哥就去给姑姑拜年。她从锅里端出饺子,一直热着。哥哥说,刚吃了,不饿。可那狼吞虎咽的样子,真让人心疼。今年要好好和哥哥吃一顿年夜饺子。想起这些,才想起一天没吃东西,连水也没喝一口,又冷又饿。小跑了几步,眼前一阵发黑。蹲了一会儿,一抬头,看见哥哥穿个开了花的军大衣,骑车从道口拐过来。她使劲地招手,大声地喊:“哥,哥……”喊着喊着就变成了哭。
五金把车子往路边一扔,张开破祆宽大的衣襟,把妹妹裹了起来。
石榴在哥哥热乎乎的怀里哭了个痛快。有两个过路的嘀咕道:“现在这小年轻的越来越胆儿大了!”石榴破涕为笑。
兄妹俩在附近的村里买了纸钱,香火,去苦水洼给姑姑上坟。炸油饼热得烫手,一包当供品,石榴打开另一包和哥哥吃。
五金仍愧疚难当:
“哥不该骗你。”
石榴说:“姑要活着,不骂死你!真服了,也那么俊,也叫水仙。”
“天仙也别想打你的主意。你是哥身上的一块肉,花子再穷,也不能割自己的肉换吃食!”
“你呀倔驴不上道,活该打光棍儿…”
6
展眼又是春暖花开。因为年前的两场大雪,玉河两岸的麦子长势喜人,绿油油如铺开的地毯。
老郝家的按摩店仍是老规矩,二老下地,姐弟留家。虽然是两个人,但只有水仙一双眼晴,里里外外,她怎么离得开半步呢?因此与大聪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有一天刚躺下,外边打了一声口哨,她知道是那个冤家回来了。算算出去也快一个月了。她咔嚓关了电灯。等另一边的弟弟打起了鼾,才蹑手蹑脚地开了门。
两人走远一点说话。一人倚了一棵白杨,对着面有两米的距离。
大聪开口就发牢骚:“你看我,当的是厂长,干的是业务员的活儿,十天有八天在外头。会计跟个死人差不多。这也是个家业,没个人照料怎么行。”
水仙道:“干嘛跟我说这些?”
“你能不能帮我看着点。”
“那些个破铜烂铁,还怕招贼呀。再说真有贼我也管不了啊。”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不光东西,还有人呢,得有个当家主事的,明白吗?”
“哈,你太瞧得起我了。俺大字不识,又笨又傻,又不是你的啥人,谁能听我的?”
“这么说就差你是我媳妇呗?结婚不就完了。结!”
“别,这事不成。”
“不就是一层窗户纸的事吗?老人未必不同意。真不同意,咱就不等了……”
“你想咋样?”
叶大聪往前凑了一步:“咱就想想办法呗。”
水仙则退到另一棵树旁:“你要敢玩儿浑的,这辈子就别想再见俺。给你交个底,即便老人同意咱俩的事,这婚也结不了。除非水明娶了媳妇,有人照顾他。”
“结了婚,我们一起照顾他不是更好吗?”
“不一样,结了婚就由不得我了。”
叶大聪蹲下去,闷了好久才说:“等就等吧,你说等多久就等多久。”
“真的?”
“我得多挣点儿钱,不能让你跟着我吃苦。”
“挣不了钱我也跟你。”
“别不信,兑现不了,我把叶字倒过来写。”
水仙临走摸了一下他的头顶:“叶字俺认得,倒过来还念叶。”
麦子刚见黄梢时,水莲病了。
水仙用自行车带着水明赶到了香云渡。牛万里手里端着药锅子把二人迎进屋。
水莲已经从床上起来,准备穿鞋子。被水仙扶住:“姐,你快躺下。”
水莲一手拉着水仙一手拉过水明,憔悴的脸露出笑容:“哭什么,不是大病,就是懒得动,歇几天就好了。你姐夫把学校的工作也辞了,现在我轻松多了。早知这样,着急结这个婚干嘛。”
水仙说:“谁知道姐夫使了啥高招。”
水莲看了万里一眼笑道:“女人就怕心软,心一软后悔就晚了。”
万里也笑了,对小姨子说:“你结了婚就明白啦。”
水仙想用汤匙喂姐吃药。水莲接过碗笑道:“我自各开的苦药,我自己喝吧。”
她让牛万里去买肉,中午包饺子吃。水仙说不吃饭,水莲眼圈一红:“水明第一次来,吃了饭,姐不拦你们。”
水明早爬到炕上,抱起水莲的双脚,轻轻揉捏起来。水仙和万里相视一笑,放下布帘,无声地退了出去。
到了芒种节,遍地金黄,麦香飘进每一个农家小院,庄稼人的心都醉了。场轧得溜光,镰磨得锃亮,牲口加了精料,杈杷扫帚备齐。陆陆续续开始抢收。水莲也好多了。老太太一会儿拉,一会儿尿,一会儿渴,一会饿,但有个规律,上午要睡两个小时。她才可以趁机翻翻麦场,做做饭。水仙和舅舅帮着牛万里把麦子割完,牛万里又帮老丈人。
大聪新买的拖拉机,拉麦子打场派上了大用场。他帮了老郝家又帮老裴家。老裴跟老郝说:“我看叶厂长和水仙还行。”
老郝抬脚磕了磕烟袋锅:“人家现在是老板。”
老裴说:“看不出来吗?咱水仙给这老板当一半的家。”
老郝微笑不语。
老裴说:“我给咱当回月下老儿,如何?”
老郝说:“那你就多费心吧。”
饭桌上,当着儿子女儿的面,老伴儿却来了个一票否诀。水仙脸涨得通红,老郝父子俩大惑不解,齐声道:“挺合适的呀!”裴氏将指头剜到老郝眼上发狠道:“这辈子就没跟我想到一块儿过!”老郝破天荒来了脾气,把筷子一摔:“鬼才知道你心里作摸啥。谁也不如你聪明!”拿起脚儿就走。裴氏一时气怔在那里,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指着老头子的的背影,干张嘴,说不出话。
水仙过去揉背,哭道:“就会吵吵,我听您的不就得了吗。娘不愿意,天王老子俺也不稀罕。”
水明已哭得上不来气:“姐,你这不是违心吗?娘,为了俺一个瞎子,她上不成学,也成了睁眼瞎!总不能再误了她的终身吧?她可是俺亲姐姐呀!”
水仙推了他一把:“住嘴!没你的事!”又继续安抚老娘。
水明抹着眼泪出去了。
天还没亮,水仙急火火地来问爹娘,弟弟回家没有。水明不见了。大家村前村后找,换门挨户问,大喇叭一遍遍广播。有人说,一定出村了。也有人说,黑灯瞎火的,能走多远。都笑了,他还用看路吗?七嘴八舌地。裴氏忽然喊了一声:“河里!”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水莲给婆婆喂完了早饭,嘱咐她躺着别动,把场里的麦子摊开就回来。牛万里大清早去了柳树营,娘家还有一块水浇地没收。
麦场是新轧的,靠着河边的一片坟地。孤零零两个麦垛。她去掀席子的时候,腾地钻出一个人来,差点没吓死。再看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只见那人一身麦草,满脸泥土。可那干瘪的眼窝熟悉的面容,天呀,弟弟,你怎么会在这儿,发生什么事了啊!
水明的出走,并没有目的地,更没有方向,他只是想离开柳树营,离开家,离开所有的亲人。他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大,路有多远。反正这样走下去,一定会走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一个再也没人找到他的地方。那时他解脱了,他的亲人们,他的亲爱的姐姐也解脱了。可他万万没想到却鬼使神差地到了香云渡,居然在万分疲惫之时,睡在莲姐家的麦垛里。太可笑了,也太可悲了。沮丧之余,他又庆幸,怎么没有早一点想到莲姐呢?只要她一出面,水仙和大聪不就有救了吗?
水莲弄清了缘由松了口气。先到村委会打了个电话。然后留弟弟住下帮忙照看老人,说等过完麦收一起回柳树营。
原以为莲姐嫁给牛万里,断送了从医生涯,累垮了身体,简直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可短短几天,水明改变了想法。莲姐说,人这一辈子,既要疼别人,也要被人疼。活着就这么回事!
7
大聪和小木匠的麦场是挨着的。就因为看见小木匠用拖拉机拉麦子,才也买了拖拉机。小木匠发达了,大聪的腰包也鼓了,哪能让他比下去呢?他跟小木匠还是不说话,小木匠是心怀怨气,大聪是不屑一顾。两家挨着干活儿,只有石榴哥长哥短上赶着打召呼。大聪暗地里说,这丫头跟小木匠是兄妹,真是投错了娘胎。
两家的地少,麦子不多,但是,小木匠忙于县城的展销会,家里只有石榴。而大聪为帮老郝老裴,并不比小木匠快。最后的收尾工作是把麦桔垛起来。两家又赶到了一块。石榴趁哥哥回家拿东西,跑过来和大聪说话。大聪讨厌小木匠,可不讨厌石榴,两人找了个背阴坐着。
石榴穿了件桔红色的确良衬衫,葱绿色的肥腿裤。面如桃花,脚如莲藕。不时地扯扯领口抻抻裤脚,好透些风进去。大聪则不停地乎搧着草帽。
“大聪哥,你和我哥小时候是不是为抢鸟蛋打过架呀?”
“谁说的,没有。”
“那为什么跟贴反的门神似的?”
“我们是两个哑巴亲嘴,好得没话说。”
“哈哈哈……唉哟……”
石榴忽然叫起来。
“怎么啦?”
“虫子钻进裤腿儿里去了。”
“拍死它不就得了。”
“快帮我弄出来大聪哥。”
大聪隔着裤子拍,石榴倒在麦桔堆里又蹬又踢,又喊又叫。
小木匠正好走到跟前,拾起三股杈,照准大聪猛抡下去,咔叭一声,杈把断了。
大聪被打懵了。见小木匠又去拿铁锹,嗖地蹦了起来,吼道:“你疯啦?”
小木匠两眼通红,一副要拼命的架式:“别以为我打不过你,今儿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大聪见有人拦腰抱住了小木匠,便扛起自己的扫帚等物,一边转身离开一边说:“尿性!可你他妈问清楚了再说。”
抱住五金的小伙子冲大聪的背影啐了一口:“有俩臭钱不知道姓什么了,光天化日的。”
石榴过来夺下了铁锹。
小木匠还跳着脚喊:“我跟你没完!”
回到家,石榴洗澡做饭,跟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转眼两个热菜两个凉菜就摆上了桌。小木匠拉着脸,抽着烟,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妹妹进进出出。
啤酒是冰镇的。小木匠新翻盖了房子,购置了家用电器,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只有这个叶大聪,依旧不拿他当人,如今又欺负到石榴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石榴把两个杯子碰了一下,说:“棍子都折了,还生气呀?”
“叫你离他远点儿,全当耳旁风,这回知道了?”
“这个人性子直正,挺招人待见。”
小木匠把杯子一推:“你想气死我呀?”
石榴转到他身后,凑过一双凉凉的嘴唇在他耳边说:“吃醋啦?你俩的过节俺早听说了。哪有什么虫子呀,这叫一报还一报。”
小木匠万没料到妹妹还有这个本事,可又一想,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算什么本事!他自己早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名声算个屁,可石榴不一样啊!
“光腚追小偷,够丢人的钱吗?你可是黄花大闺女!”
石榴噗地喷了一地,笑地直不起腰,好半天才缓过来,对着镜子梳理乱发:“我才不怕呢,一根寒毛都不带少的。没准儿把你的心上人赚回来呢。”……
清早,大铁门一阵咚咚响,把五金从梦中惊醒,谁呢?
石榴披衣开门。五金刚下床,水仙呼地闯了进来,劈头便是一个耳光。
“水仙,有话好好说。”
“你下手就想要人命,容别人说了吗?”
“是我一着急,误会了。”
石榴去拉水仙的衣襟:“姐,我哥他啥也不知道,你到这屋,我跟你说。”
水仙不理她,只盯着小木匠:“原以为你贫嘴浪丫子,还坏不到哪儿去。万万没想到心比毒蛇还阴毒!竟然利用自己的亲妹妹,你还是不是人?”
石榴笑道:“姐,你和我哥都跟这件事没关系。我和大聪哥的事我们自己解决,闹大了不好。”
水仙抹了把眼泪:“大聪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你也别哥呀姐的,我们当不起。”
石榴诡谲地一笑:“姐,我是当事人。”
“行,你真行!算我看走了眼。我也把话搁这儿:他蹲大狱,我等他,他残废了,我伺候他一辈子,他的名声臭了,在柳树营待不下去了,我跟着他要饭去。有什么仇你就都报了吧。”
水仙说完就走。小木匠追出去带着哭腔喊道:“水仙,不是那么回事啊……”
石榴撇嘴道:“怎么一见她,连骨头都没了。”
小木匠扬起巴掌骂道:“浑!”却没往下落。
石榴把脸凑过去:“你打,你打,不知好歹!”
小木匠一屁股坐到炕边,哆哆嗦嗦地摸烟:“你这不是添乱吗?”
石榴抱着他胳膊撒开了娇:“我不想伤她。水仙姐重情重义,是个好人。等她消消气,我去说好的还不行吗?”
小木匠心软了:“你和她一路人,傻。”
石榴笑道:“那得看为了谁。她疼她亲弟弟,我疼我亲哥。”
小木匠叹一声:“水仙的弟弟不是亲的。”
“哥,又骗我。怎么会呢?”
“那年出河工,老郝在工地捡回一个弃婴,全村人都知道。”
石榴一头扎在炕头,先是肩膀轻轻抖动,后来竟嘤嘤地哭出声来。小木匠非常诧异,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呢?
很快,小木匠棒打叶大聪的事传遍了柳树营的大街小巷,自然也到了老郝耳朵里。老伴儿免不了又数落一番:“依了你,岂不跟着丢人?”老郝有点惋惜:“他怎么做出这种事来,太失身份了!”老伴哼了一声:“狗屁身份。要不是原来队里的底子,他能发财?”
大忙季节虽然结束了,可水仙更忙了。催她去香云渡接水明,也抽不出空来。最近总是半夜才回家。裴氏想把村里的传言快些告诉女儿,就去了桥头。当她来到窗下,听见水仙咯咯地低笑。因为供电不正常,屋里点的是蜡烛,晃动着两个脑袋,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像是叶大聪,不由地就有八分气。哗地一声拉开门。正给大聪换药的水仙吓了一跳,见是母亲,责怪道:“娘,你轻点,那破门快散架了。黑灯瞎火跑过来干啥。”
裴氏说:“以后晚上早关门,谁也不伺候。”
“乡里乡亲的,怎么好意思?”
“你不好意思,他好意思。知人知面不知心!”
水仙和大聪对视了一眼,正不知如何,外面水明叫了声“姐。”便和水莲一起进屋来。水仙也顾不得手上的药水,过去就把水莲抱住了。
“姐,你可来啦!”泪水夺眶而出……
多年以后,仙明公司的内当家萧石榴给哥哥五金安排了个看大门的工作。家俱厂倒闭了。背了一屁股债的小木匠不敢挑剔,见了水仙头都不敢抬。水仙随即将其调到总部,在自己身边挂个虚名。恰值水仙的一个堂妹年轻丧偶,住在娘家。水明便撺掇妻子和姐姐跑一趟乡下,给大舅子介绍介绍。还真成了。这位肤白貌美的少姑太太,几年没见,更添了十分风韵。小木匠枯木逢春,一改往日颓废。水仙说:“等来等去,偏和我们姓郝的有缘,欠你的。”知晓内情者都微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