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军旅之舟已经驶出很远很远,但记忆的长线却一直扯着延边逝去的军旅岁月不放。每当想起在延边海兰江畔那座军营的时候,我的心就会久久地不能平静下来。因为,军旅岁月中有那么多、那么有趣的青春故事,都贮存在大脑的记忆中,一旦打开记忆的闸门,延边那股感情的“洪水“便会喷涌而出。
阿妈妮的朝鲜族打糕,就是军旅岁月中,那无数朵青春浪花中的一朵。
1977年元旦刚过,我们这批新兵乘着军列,在接兵首长的带领下,前往“长白山下果树成行,海兰江畔稻花香”的延边大地。
在军列上,接兵首长对我们说,我们部队驻地在延边,驻地是朝鲜族聚集区,我们要严格遵守部队纪律,遵守朝鲜族的风俗和民族习惯,爱护边疆团结,更要爱护延边的一草一木。
三天后的那个清晨,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来,我们在朦朦胧胧的睡意中走下军列,踏上冰冻的海兰江大桥,走上一道山坡,不远处就听到了部队门前一些战友们敲锣打鼓的声音,他们喊着“欢迎新战友”的口号,手里扬起一面面红旗,我们顿觉心里热乎乎的,一路的疲劳似乎减去了大半。
几天后,部队组织新兵训练。在部队的训练场周边,朝鲜族阿爸吉,阿妈妮穿着民族服装晾晒玉米,她们时而唱着朝鲜族歌曲,时而又轻歌曼舞,歌声回荡在山谷里,让我们这些新兵好生感慨。
新兵班长说,朝鲜族有许多不同于汉族人的生活习惯,她们能歌善舞,热情好客,我们要慢慢学会适应延边的生活习惯。
部队虽然生活在朝鲜族集聚区,但部队有严格的纪律约束,轻易是不能接触到当地居民的。
那是1978年的初春,延边大地还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乍暖还寒,金达莱花枝在寒风中不停地摇曳。这时,部队接到沈阳军区命令,组织基层连队长途跋涉前往龙井县(市)三道湾国防施工工地,打山洞,建设防空洞,一切为可能发生的战争做准备。
部队利用三天两夜的野营拉练方式来到了龙井县(市)三道湾。稍作休整后,我由原团警通连两瓦班战士转为(警卫班)成了团政治部王主任的公务员。王主任白天处理团里公务,我白天回到连队站岗值班,晚上和首长住在一起,负责首长的生活起居和服务工作。
工地上国防施工的连队,都住在山坡旁支起的绿色帐篷里,帐篷周边挖起了一米多深的壕沟,防止老鼠进出发生鼠疫。我和团首长住在一家姓杨的朝鲜族家里。
姓杨的朝鲜族阿爸吉在镇里的银行做职员,阿妈妮为银行十几个员工做饭。家里五个孩子,大儿子已经结婚另过,还有与我年龄相仿的大女儿花子姐姐,她在镇卫生所做护士,顺子妹妹,京哲,京日两个弟弟都在上学。
朝鲜族居住的房子与汉族人不同,她们最显著的特点,就是进屋就要脱鞋,房间里除了很小的一块地方放置鞋子或者做饭的厨房以外,都是火炕。火炕上面做成了几个拉门,白天打开,夜间拉上,各有各自的房间,还是很合理的,全家老少都很方便。
我和团政治部王主任住在紧靠东侧的一个房间里,对外有一个独立的门,可以进进出出,对内白天可以打开拉门,和阿妈妮阿爸吉家人说话。
开始的时候,处于军人的身份,我很拘谨,也很少和她们说话。可时间一长,见面的机会多了,彼此之间说话的话题就多了起来。
部队闲暇的时候,我时常帮助阿爸吉他们家提水灌溉小菜园。阿爸吉家的水井很特别,一个细细的水泥管子,直径大约有一米左右,立在院子的正中央。水井旁一个不大的提水小槽子顺到水井里,用力摆动几下,小半水槽子的水就提了上来,周边是阿爸吉家的几垄菜地,种的有黄瓜,茄子,豆角,西红柿,还有辣椒,青椒和一些韭菜等小棵菜苗。有时我还帮助阿爸吉家扫扫院子,做一些军人应该做的事情。
时间一长,相互间说话的机会就多了起来,阿妈妮把我也当成了她自己的孩子一样。有一次,我不幸得了眼结膜炎,当时部队又没有好的治疗药物,阿妈妮家的花子姐姐就从镇卫生所弄来一些药物,帮助我治疗眼疾,阿妈妮还用当地农村的土办法带我去邻居家看眼病,使我很快恢复了健康。
一天清晨,山风轻拂,大山里的三道湾已有些凉意。我轻轻地拉开与首长共同居住的拉门,走到院内的水井旁准备给自己和首长打好洗漱用水,迎接新一天的到来。刚走到水井旁,只见阿爸吉正在从水井里往外提水,阿妈妮在一旁淘米。阿爸吉用他那不是很熟练的汉语对我说:“小闫,听说你们就要离开三道湾了,今晚请你们品尝打糕”。我面带笑容,未说可否,轻轻地向阿爸吉、阿妈妮点头示意表示感谢。
中午,我从连队吃过午饭回到居住的阿爸吉家里,在那口水井旁,又见到了阿妈妮、阿爸吉和小弟京哲将蒸熟的糯米(北方人称粘大米)放在一个用树段制成的木槽子里,用力捶打。几乎蒸熟的糯米经过在木槽子里的反复捶打,发出了一阵阵“嗵嗵”的闷响声音。糯米经过在木槽子里的用力捶打,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摊粘饼子,再也没有了糯米初期时的“模样”了。
晚饭时,我与首长又如约从我们居住的房间的拉门走进了阿爸吉的房间。一张小木桌,上面摆有四盘小菜,香气扑鼻;腌制的蕨菜炒肉、野生木耳炒肉、芥菜炖豆腐和韭菜炒鸡蛋。(因是第二次在朝鲜族老乡家吃饭,已经不再感到拘谨),几杯酒过后,阿妈妮端上来一盘白天做好的打糕,这时的打糕已成了火柴盒般大小的一块块软状,打糕上面浮上一层淡黄色的豆面,一旁还放有一玻璃罐蜂蜜。
过去,只是听说朝鲜族打糕特别好吃,且没有机会品尝。第一次吃打糕,又第一次蘸蜂蜜,刚送进口腔时,打糕那种软软的、黏黏的、筋筋道道、甜甜的,还有些粘牙的感觉让我透过口腔流到胃里,忽觉得朝鲜族人家竟有这如此般的美食,真是妙哉啊,妙哉!
经过一个夏天与朝鲜族阿爸吉阿妈妮一家人相处,已感到有一种很熟悉,很亲切的感觉了。于是,我一边吃打糕,一边与阿爸吉聊天,并询问打糕的做法。阿爸吉说:“打糕是用粘大米制作的,是先将粘大米放到水里浸泡一段时间后,捞出来放到锅里蒸熟,将蒸熟的米放到木槽里,用木槌反复捶打。一般多是两个人面对面地站在槽边,互相交替捶打,或一人捶打,一人在下面翻动糕团使之捶打均匀。这样,一份香粘细腻、筋道适口的打糕就制作完成了。
朝鲜族人民喜食打糕的历史悠久。每逢年节、老人寿诞、小孩生日、结婚庆典等重大喜庆的日子,打糕是朝鲜族餐桌上必不可少的食品。因此,一旦见到哪家的妇女喜气洋洋地忙着做打糕,就知道这家肯定有大喜的事儿。
打糕不仅用来自己食用或招待客人,更是亲朋好友间相互馈赠的礼品。同时,打糕还有保健的作用,朝鲜族的一句俗语,叫做:“夏天吃打糕,像吃小人参”,就说明了打糕具有凉爽,明目和健脾开胃的功能。
阿爸吉嘴里吃一块打糕又谈起了椴树蜜。他说:“长白山里最好的蜂蜜,就是我们吃的这种椴树蜜。如果夏天来到长白山,不吃上一口椴树蜜就等于白来一趟”。
在龙井三道湾国防施工期间,我经常走在山道旁,真的没少见过路旁的养蜂人,他们在道边支起一个个简易的帐篷,一家托儿带女,几个、十几个蜂箱摆在路边和树下,白天蜜蜂上下纷飞,只见养蜂人头戴遮蜂帽,一边操作,一边往蜂蜜桶里储存蜂蜜。
从龙井三道湾国防施工后回到部队驻地和龙县(市),在军事训练中,我也会经常看到在缓缓的阳坡上,依次摆放数以百计的蜜蜂箱,每逢椴树花开的季节,各路养蜂行家就纷纷云集山中,他们不惜千里万里之遥,在长白山里“收集”椴树蜜,让“甜蜜”流淌在大江南北……
朝鲜族打糕、椴树蜜,是我延边军旅生涯中的一段往事。虽然已时空已经过去几十年,但今天回忆起来,依然觉得还是那样的甜蜜、幸福,依旧令我心潮彭拜,热血沸腾!
长白山,我心中的圣山,延边,我永远的第二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