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先例的进军
“高秋八九月,胡地早风霜”。
“为国劳戎事,迢迢出玉关”。
1949年10月12日,战车团的铁甲车驰过酒泉北大桥,开始向新疆进军。顿星云坐在最前面的战车里。
先头部队在前面走,魏逸玲带着大女儿、二儿子和出生刚一个多月的三儿子在后面跟进。她不愿意顿星云尝受“西出阳关无故人”,举目无亲的冷落。可总也追不上,好几次赶到一个地方,部队还没有出发,顿星云却带着几个参谋先行探路去了,通信员还没有把他的马搭子收拾起来,魏逸玲伸手摸摸,被子还留着顿星云的体温,她把孩子们放在他的被窝里,让他们感受父亲的气息。她问通信员说:“顿副军长不是知道我们往这里赶吗?为什么不等一等?”
通信员尴尬地笑笑说:“知道,可他还是走了。好像前面的道路有些什么故障,首长要亲自去看看,所以没有等你们。”
魏逸玲打断他的话说:“不用你替他解释,前面没有问题他也会走到前面去的。”她真有点气恼顿星云不体谅她和孩子们的心情。
这天断黑边上,赶到了安西,顿星云和先头团都意外地停止在这里。顿星云见了魏逸玲和孩子,只说了声道:“你们赶来了。”
魏逸玲说:“不欢迎?不高兴我们来这里?”
在旁边的参谋悄声说:“部队出了点问题,一个连碰到了沙暴,不少人失踪了,牺牲了。”
魏逸玲点点头,悄没声息地安顿孩子。
“安西虽有路,难更出阳关”。疏勒河畔的安西,仍在甘肃境内,接近新疆,已是戈壁千里,沙漠似海。朔风凛冽,万里扬沙。一个连队在这里突然遭遇沙暴,被铺天盖地的黄沙埋葬了,吞噬了,部队情绪起了波动。
深夜,顿星云才回到魏逸玲身边,心事重重,不肯睡下,他同魏逸玲商量说:“我想从明天起,你和孩子跟我一起走,我们全家走在前面!”
魏逸玲还没有说话,顿星云又发狠地说:“当年,左宗棠抬着棺材向新疆进军,亲自进到哈密,那种死不达目的的决心,很了不起!我们是胜利之师,我们要快速进到南疆,要到达哈什,进到和阗,要比左宗棠走得更远,可能还要打几仗。我顿星云带着老婆、孩子走在最前面,我们比左宗棠有更大的决心和必定胜利的信心!”
魏逸玲起先还想让孩子们留在后面,自己一个人跟着顿星云走在前面,但是,转念一想,便义不容辞地说:“好,我们全家来做开路先锋!就按你的安排,你到哪里,我和孩子们也到哪里!”
部队从安西出发,继续前进。顿星云、魏逸玲和孩子坐着一辆汽车走在队伍前面。
戈壁黑碛,黄沙白草,遥远直到天尽头。阵阵大风,吹得汽车摇摇晃晃。向导说,这是此地最好的天气,要抓紧机会前进,以免在路途中遭遇沙暴。
部队出星星峡,进入新疆。越过戈壁,跨过沙漠,进到哈密,打开新疆东部门户。
各族人民涌上街头热烈欢迎人民解放军,只见满街都是花帽子,维吾尔族、哈萨克族同胞吹着唢呐,敲着手鼓,欢庆解放。
但在我军到达之前,已经宣布起义的国民党军一七八旅中的反动分子煽动抢劫银行金库,发生骚乱,城中大火。我军进城后首先扑灭大火。顿星云部署战车团占据城中要害地方,严加防范,震慑反动分子,使其有所畏惧,防止发生叛乱。
城中的地方官员是国民党专员尧乐博斯,顿星云诚挚地对待他,晓以大义,向他说明中国共产党的政策和党中央、毛泽东、朱德对所有起义人员的慰勉,希望他参加建设新新疆,要求他尽心合作,负责维持好社会秩序。
魏逸玲和孩子们被安顿在一个很深的小院子里,连一个警卫也没有。直到傍晚,跟着顿星云的警卫员李文江才来到小院。魏逸玲指给他看小院后面有许多人来回走动,形迹可疑,要他转告顿星云多加小心。李文江观察了一会,也觉得不可不防,他叮嘱魏逸玲千万不要出门,随即找来了尧乐博斯的大儿子。当时,这个青年表现出一种进步倾向,他立即去把院后的人轰走,回来说:“情况不好,有人要捣乱,他们准备等顿军长回到这里就动手。”他转向李文江说:“你去报告顿军长,我现在就呆在这里。有我在这里,这会儿不会出事的。”
这一夜,顿星云紧张部署战车团和警卫部队进驻要地,防患于未然。尽管危机四伏,哈密度过了解放后第一个平安之夜。
第二天,大部队进到哈密,顿星云带领先头部队继续向前。
戈壁,一层厚厚的黑色地壳,吞噬了一切生物的生长;沙漠,起伏如丘,永无尽头。寒风吹透棉衣,飞沙像锥子一样扑面打来,部队奋勇跋涉,不停地向前。
部队冒着严寒,顶着风雪,经鄯善、吐鲁番,直插焉耆、铁门关,打开通往南疆的大门,沿着古丝绸之路再下库尔勒、轮台、库车、阿克苏。
进入阿克苏的当天傍晚,顿星云和魏逸玲一起散步,面对这戈壁绿洲,水清亮,树碧绿,他大声赞叹,向魏逸玲说:“这新疆是有水皆绿,有水皆活啊!”
城边,有一棵大树,枝繁叶茂,一棵树几乎就是一座小树林。
顿星云和魏逸玲兴致勃勃地走进这一棵树的“树林”,只见数不清的小鸟在树枝高处穿飞。他从警卫员手里要过枪来,连发三枪,枪声响过,三只小鸟应声落地。
第二天,离开阿克苏继续前进。阿克苏副专员送行时悄悄告诉说:“昨天顿副军长三枪,镇住了一场本要发生的暴乱,使本地免了一场血火之灾!”
原来,当地反动分子煽动、欺骗了一些人准备闹事,“反对毛泽东的新汉人”。可是,一见顿星云三枪打落三鸟,而这鸟在当地是被当作神来看待的,打落它的人竟安然无恙,一定是天意了。而且,一个军长弹不虚发,枪法惊人,他所带的兵也一定本领高强。于是,他们一哄而散了。
11月26日,顿星云率领先头部队进入南疆重镇喀什。
部队从酒泉出发,经长途跋涉,行程2520公里,历时45天,以备战姿态,胜利地完成和平进军任务。大部队到达后,又派出部队穿越塔克拉马干沙漠进抵和阗,直进边境,把红旗插上帕米尔高原,插上昆仑山。
当时,贺龙听说顿星云带领先头部队走在最前面,曾经批评说:“莽撞!一个副军长带领一个小部队打先锋,是我军从没有过的!”后来又当面批评顿星云,顿星云笑着说:“我还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在前面哩。”贺龙说:“这就更加莽撞了!”
顿星云也不加辩白。过了许久,贺龙了解到当时具体情况后,把顿星云叫去,对他说:“我上次对你的批评不作数,我收回,不应该批评你,应该表扬你。”顿星云却不依说:“那不行,光口头上说说不行,要来实在的。”贺龙笑骂了一句,请顿星云和几个同志吃了一顿便饭。此事成为大进军中一段有趣的轶事。
“风卷红旗冻不翻”
山巍巍,雪皑皑。
一辆卡车从乌鲁木齐开出来,向伊犁进发。
1950年2月,顿星云接到命令,到由新疆民族军改名的第五军担任政委兼中共伊犁专区党委书记。他和同时被派去的几个同志一起赴任,都坐在卡车车厢里,只有魏逸玲因为刚生了小孩,带着婴儿挤在司机驾驶楼里。
顿星云一路沉思,深为面临的任务感到不安,他再次默念进军新疆之初,毛泽东语重心长的告诫:历代统治者以大汉族主义欺负各兄弟民族,我们要以一种“还债”的心情去帮助新疆各族人民!
万古荒原,地冻天寒。天山,婆罗科努山,在高天上晶莹耀眼,覆盖着白雪的戈壁,遥迢悠远没有尽头。
伊犁,严寒,奇冷,等待春天来临。
不久前,五军军长列斯肯和副军长马尔果夫、副政委曹达诺夫等同志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他们热烈欢迎顿星云的到来。
北疆边陲,从清朝末年到国民党时期,长期动荡不定。特别是解放前夕,英、美帝国主义煽动极端民族主义分子鼓噪说“东土耳其斯坦(即指新疆)一万年来就是维吾尔人的故乡,所以在东土耳其斯坦只有维吾尔人才有主人的权利”,鼓动“建立独立的东土耳其斯坦共和国”。美国驻乌鲁木齐领事派克斯公然出面召集会议,发放枪支、弹药,副领事马克南甚至进山与乌斯满等人一起策划武装叛乱。我军进入乌鲁木齐后,王震和包尔汉派人前去劝说乌斯满,但是,乌斯满不听,终于发动了武装叛乱。
顿星云顾不得安顿家小,连夜同五军领导干部交谈,走访当地人士。面对乌斯满叛乱,面对还不了解我党的各民族群众,他有一种紧迫感,要争分夺秒做好各方面的工作,应付可能的突然事件。
情况不明,形势严峻。新来干部暂时都挤住在一个小院里。
伊犁人的小院很干净,窗台上摆着鲜花,房外有果园,养奶牛,幽雅,恬静。但是,从外面可以清楚地看到院内的一切。顿星云和同志们刚住进去时,便有机枪从房屋顶上扫射过去,进行恫吓。顿星云不为所动,安静地坐在房里,亮着灯光看书。过了一会儿,他踱到魏逸玲和孩子们的房间里,把一支小手枪放在魏逸玲的手里,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回到他房里端坐在灯下继续看书。
魏逸玲看那手枪,十分精巧,比小号勃朗宁手枪还小,握在手里都看不出来,这是从战场上缴获国民党军的,俗名“对面笑”,是顿星云很喜欢的一支枪。魏逸玲也是久经战斗的,她笑了笑,心想,这样一支玩具似的小枪,真打起仗来是没有用的,但是,可以保证自己不会当俘虏。他懂得顿星云,有备无患,一切从最坏处着想,争取最好的结果。
第二天,干部们自己赶着驴拉的勒勒车去伊犁河打水,竟然有人跟着车子喊叫:“汉人,驴!”维族人骂人,最蔑视的莫过于“驴”了。
事务长出去买食品,当时当地只用银元,事务长付钱时却遭到哄枪,一个人从靴筒里拔出尖刀直刺过来,事务长连忙闪身躲过。只是在周围的维族群众帮助下,才得以脱身。
一个记者上街去找人谈话,也被人用砍土镘砍伤了。
民族隔阂,敌人挑衅,十分复杂。顿星云要求同志们冷静、耐心,做细致的工作,用实际行动去争取群众,他下了一条死命令:“任何情况下,都不准开枪,严格禁止使用武力!”。
初到伊犁,供应困难,警卫员从伊犁河里捞了几条鱼,里面有许多鱼籽,顿星云高兴地喂给孩子吃,谁知吃下去后,两个孩子就先后上吐下泻,都中毒了。当地医生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束手无策。个别人甚至幸灾乐祸说:“找派你们来的毛泽东来救孩子吧!”
孩子们目光晦暗,浑身疲软,大口吐气,呼吸困难。顿星云一手抱着一个孩子,爱莫能助,他为孩子们的生命担心,伤感地说:“孩子们,你们也为伊犁人民做贡献吧!”
魏逸玲欲哭无泪,只有心随孩子一同受苦。
到了晚上,孩子们病情有了转机,止住了上吐下泻,呼吸逐渐平稳,经过一夜,终于脱离了危险。
不久,魏逸玲得了虐疾,一天两次发作,无医无药,一天比一天严重。虐疾发作,先冷后热,冷起来时,压上几床被子,仍然牙齿捉对,寒颤不已,如同冰上卧,如同数九寒冬被凉水浇。冷过后便是高烧发热,热起来好比六月伏天在蒸笼里坐,恨不得扒掉身上一层皮,痛苦万分。顿星云看在眼里,心都揪起来了,卫生员坚持要求送魏逸玲立刻去乌鲁木齐医治。顿星云感到十分为难。
魏逸玲病得沉重了,需要打针,静脉注射,卫生员紧张得总也找不到血管,顿星云接过来,仔细地注射成功,卫生员既感尴尬,又深深佩服,说:“政委,你要学医,也准是一把好手!”
顿星云说:“医生是那么好当的?医生救死扶伤,要的是胆大心细。”
顿星云几次想立刻派人把魏逸玲送到乌鲁木齐去,又几次改变主意。他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不得安宁。最后,他走近床边,靠在魏逸玲枕边,轻轻说道:“我不能送你走,在这个时候,你尤其不能走,你一走,很可能就会谣言四起,我们的工作就更难了。”
魏逸玲虚弱地点点头,说道:“你要我走,我也不会走,你忙你的去吧,不要为我的事分心,我能坚持。”说着,还强颜向顿星云笑了笑。
顿星云深情地看着她,给她把枕头拍松了,默默地去办他的事情。
一夜之间,顿星云眼眶黑了,人也像是瘦了一圈。更让顿星云焦虑的是如何打开工作局面。
工作千头万绪,怎么进行?顿星云把目光集中在生产事业的恢复和发展,集中在民族团结上,他认定,不首先恢复和发展生产,使人民生活有所改善,就不能实现民族团结,就不能维持人民政权,就会站不住脚,就会失败。
3月12日,在群众欢迎大会上,顿星云诚恳地说:“中国共产党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我们反对大汉族主义,主张各民族平等。外来干部要很虚心、很诚恳地向三区人民和干部学习,同三区人民一道,发扬三区人民革命传统,把革命继续推向前进,恢复生产,发展经济,使广大人民的生活得到改善和提高!”
伊犁河畔,春天来到了。
在辽阔的阿尔泰草原上,顿星云和魏逸玲心中不约而同地涌起那千古名句:“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未完待续/连载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