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殷国然 :槐荫下的烟火·道筒情缘(上

作者:殷国然   发表于:
浏览:61次    字数:2767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60篇,  月稿:0

  那一年,槐州地界旱灾蝗灾连绵不绝,夏秋作物颗粒无收。爹饿死了,娘哭瞎了双眼,十八岁的双喜为了活命,只好用独轮车推着瞎眼的娘,夹在滚滚西去的逃荒人流中,一路乞讨,辗转流落到豫西重镇洛阳州。

  洛阳城不愧是十三朝古都,人杰地灵,一条洛河自西北入城,斜穿城区出东南,迤逦奔黄河而去。四周城墙高大巍峨,开南、北、西北、西、东、东南六门,西北、东南两门为水门,不走行人,门为巨型石制,以钢索控制上下。城内市井民生繁荣富庶,大街小巷四通八达。生活所需的各类物质,譬如食盐、粮食、器皿、布匹等统统通过水道石门运进城区,分散在十几个码头卸载。千百年以来,洛水之上舟船络绎,首尾相接,城内自然也是富商巨贾云集,堆金砌银。如此繁盛之地,深得官府重视。面对蜂涌而至成千上万的难民,当地头头脑脑们惊慌失措,害怕饥饿的难民生变,急急忙忙制定出各种应对策略:严厉禁止难民进城,命令他们沿东南门外洛河两岸用秸秆、苇草、泥巴自建窝棚栖身,卯时进城谋生,酉时城门关闭前出城;说服富裕大户设置赈灾粥棚;城内各经营场所、码头,酌情安置青壮,其余人等自谋生路。

  一时之间,洛河两岸窝棚林立,绵延数里。白天,衣衫褴褛,面呈青黄的男女老幼,成群结队进城领粥,讨生活;晚上,城门关闭之前出城,回窝棚休息。这样维持几天,双喜看出了门道。这晚回到窝棚,双喜和娘商量:“娘,这几天我在城里逛了逛,发现城东南那个码头旁边,一条叫铁锅巷子的附近,开着各种各样的店铺,另外演杂技的,卖唱的,耍蛇卖膏药的,算命的,要饭的,可热闹了!我想好了,明儿个我用竹竿扯着你进城,咱先去粥棚喝粥,然后到那个码头边去唱咱那儿的道筒子戏挣钱,这肯定会比讨饭强。”

  娘一听,高兴地说:“那中!自小你爹就教你唱,这回可派上用场了!到时候我也管给你配合着打简板。”

  看娘支持,双喜心里也乐开了花。他说:“来时幸亏听娘的,把道筒子带着呢,要不然现在可耽误事了。”说着站起身,从包裹里取出道情筒和简板,拿一块干净的布擦拭起来。

  “儿啊,唱戏和干啥事一样,都有说头,你不能光唱古戏,还要和眼下的事联系到一块儿,听戏的才爱听。”娘努力翻着眼白,叮嘱双喜。

  “你放心吧娘,新编的唱词就在我肚里翻跟头呢。”双喜笑呵呵地回。

  窝棚里没有灯。皎洁的月光洒在水波一漾一漾的河面上,明晃晃地摇动着耀眼的光。光线映到窝棚内,映得小小的窝棚里亮堂堂的。三尺长的道情筒碗口那么粗,一头用猪膀胱蒙着,被粗棉线牢牢地扎着。双喜用手摩挲着涂有红漆的外壁,不由想起了死去的爹,想起几百里外那个叫河湾村的小村,想起自家院中大槐树下那两间草屋,想起童年时在田野里自由自在疯跑的日子……渐渐地湿了眼眶。

  天蒙蒙亮,东门洞开,双喜身背道情筒和简板,左手握着三米长的细竹竿一头,扯着娘,慢慢走进城来。他们先在东关十字街口粥棚处领了粥喝,然后折向南,大概又走一里多路,来到洛河码头。码头上已是人声鼎沸,成百上千名装卸工人,沿着岸边搭到船上的翘板,穿梭不停。他们大多仅穿裤衩,裸着背,鼓涨着肌肉和青筋,歪扭着身子,扛着沉重的货包,豆大的汗珠顺着古铜色的皮肤流水似的往下淌。尽管如此,大大小小满载货物的船舶仍在码头两旁排得密密麻麻,不知何时才能轮到卸载时间。一些船主等得焦躁不安,骂骂咧咧。

  码头岸边也是一条大街,傍河东西展开,与双喜娘俩来的路成一“丁”字形。街角左拐,往东看时,陡然觉得高大横亘的青石条城墙直逼眼前,似乎伸手能够触摸。其实娘俩足足走了里把地,才堪堪到达城墙根下。然后就是一个巷口——贴廓巷,而非双喜口中的铁锅巷。这条短短里把地的路,可真让双喜开了眼界:一幢幢气派豪华的高大洋楼,外墙装着明光耀眼的玻璃——沙颍镇上最大的地主雷家大院和它们比,能土得掉一层渣。银行、酒店、夜总会……都是双喜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的名称,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除了穿花花绿绿的旗袍,烫着卷发的窈窕女人,穿洋装,皮鞋擦得锃亮,油头粉面的公子少爷,还有嘻嘻哈哈,骑着铃铛叮当作响的洋车子的外国人,男男女女,个个黄毛绿眼,身上飘着一股子呛鼻子的香味,风一样刮过去。贴廓巷口往北走,又是一番热闹天地。说是巷,准确地说应是大街——马路有十多米宽,路两侧稠布店、药店、旅店、酱肉店、包子铺、烟酒行等等鳞次栉比,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可比家乡赶庙会的人多得多。街心是个偌大的广场,聚集着一圈又一圈看热闹的人群,不时传出震耳欲聋的吆喝声、鼓掌声:

  “好!好!”

  “棒!真棒!”

  “再来一个!”

  “再来一段!”

  原来都是看杂耍的,听唱曲的,看耍蛇卖膏药的……双喜扯着娘,顾不上细看,穿过人流,瞅着一处城墙根空隙,扶着娘坐到一块平坦的石头上,然后取下背上的道情筒,拿出两块三寸长的竹制简板塞到娘手上,告诉娘:“娘,等会我开始唱了,你跟着调子打。”娘说:“知道了。”

  双喜把道情筒抱到左臂弯,稳了稳神,右手指轻扣蒙皮:

  “哎——”一声高亢长腔,接着往下唱:

  “白云黄鹤道人家

  一琴一剑一杯茶

  羽衣常带烟霞色

  不染人间桃李花

  哎——

  常世人间笑哈哈

  周游四海你为啥

  苦终受尽修正道

  不染人间桃李花”

  声音嘹亮激昂,清脆悦耳,像仙鹤长鸣,又似水落九天。娘押着韵脚,不时“吉吉”打两声简板。新颖的唱词,一下吸引来许多好奇的人们,不一会儿工夫,看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见此情景,双喜抖擞精神,使出自幼积攒的本事,唱起自编的词:

  “哎——

  说那老天瞎了眼

  家乡灾祸连着连

  日头毒辣烤干田

  蝗虫吃光庄稼杆

  没吃没喝干瞪眼

  家家户户断炊烟

  卖儿卖女换口饭

  无儿无女该咋办

  爹死了娘瞎眼

  为活命只好离家园

  一路乞讨多磨难

  终于来到洛河边

  洛河边,天子殿

  紫气缭绕列仙班

  王母常设蟠桃会

  嫦娥月下窥牡丹

  物美人美心肠善

  大爷大娘得福缘

  饮水不忘挖井恩

  施舍俺个活命钱”

  唱词情真意切,字字哀婉,唱腔凄切顿挫,如泣如诉,十八岁的小伙唱得泪流满面,围观者莫不唏嘘叹息。唱毕,双喜捧起一个带有豁口的大海碗,躬身绕圈接受赏钱。“当啷”“当啷”声中,不时有一文、两文铜板丢进碗内,每落一次,双喜赶紧说声“谢谢”,忽然一只洁净圆润的素手放进碗内,丢下五个铜板,双喜心头猛然一跳,忙抬头看时,只见一位个头不高的女孩,发辫盘在头上,微黑圆脸盘,一双滴溜溜转动的大眼睛,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双喜脸一红,急忙低下头,连声说“谢谢!谢谢大姐!”

  “谁是大姐!我比你年龄大吗?”脆甜声音夹着调皮的诘问,羞得双喜脸红到脖子根,不敢再抬头回话,只咧嘴笑笑,连忙走开。

  (未完待续)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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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道筒情缘 烟火 槐荫 殷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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