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殷国然:会唱歌的香樟树(小说)

作者:韩雪丽   发表于:
浏览:74次    字数:7490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48篇,  月稿:0

  江南八月的阳光还很炽烈,尤其是接近正午的时候,白花花的,像电焊闪出的强光,晃得人眼疼。公司接待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的马路边,立着两株不太高大但枝叶稠密的香樟树。微微的风吹着,长圆形的碧绿的叶片轻轻掀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春蚕咀嚼桑叶,又像慈祥的老妇人悠悠哼唱。

  我坐在接待室那张紫檀木质地的古色古香的太师椅子上,正对着窗户,眼睛透过湖水般透明的玻璃,怔怔望着那两株身姿婆娑的香樟树以及他们在窗前地面上铺下的浓荫出神,树叶发出的柔和细腻的歌声如流水般浸润着我内心的不安。有那么一瞬间,我恍惚把香樟树当做了故乡的洋刺槐,它们优美的身姿,投到地面的影子,甚至每一片梭子似的长圆形叶片,都那么酷似。面前一张镂刻着花鸟鱼虫同样紫檀木质地的长条形桌子,桌角放置一套紫砂壶茶具。隔着桌子,我的对面,摆着和我屁股下一模一样的一张椅子。此刻,那椅子上空着。也正如此,我内心惶惑不安,紧张期待着。

  一个轻盈的身影云朵似的飘进屋来,我下意识抬起头,一个分辨不出年龄的漂亮女人,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庞,透着早晨霞光似的那种神采。我慌忙欠身想站起来,她矜持的微微一笑,冲我做个下压的手势,然后绕过桌角,坐到我对面的椅子上。

  一股茉莉花的香味缭绕在整个房间。女人保持着微笑,询问我的姓名、年龄、籍贯。我尽力稳住心神,以免被茉莉花香扰乱,小心翼翼一一作了答复。

  她优雅的点点头,又问,会开叉车吗?然后,很郑重的补充说,我们印刷厂每天收货发货,都是很重的活,所以……必须会开叉车,至于叉车证,暂时没有的话,上了班以后再补办也行。

  说完,她用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我分明感觉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一股凉气迅速从尾椎骨升到头顶,脑海里顿时空空荡荡。我就那么嘴张着,脸上似笑非笑,呆愣了好大一会儿,似乎才有点清醒,然后,结结巴巴的说,我……不会。话一说完,立即难为情的低下头,脸像被撒上一层辣椒面似的火辣辣的,心里似乎有一千个声音在喊,完了!完了!你这个笨蛋!

  我听到女人喊,老方!老方!我慢慢抬起头,发现女人那耐看的脸上罩着一层薄霜,笑容已经消失了。她冷冷的目光越过我,直视着我背后的落地玻璃墙,很大声的喊。墙那边,是老板办公室。

  一个戴眼镜,瘦高个的中年男人一阵风刮进屋来,笑呵呵的问女人,怎么了?

  这个师傅,他不会开叉车呀!女人冲男人仰起头,脸上挂着似怒似怨的神情。

  我眼睛一闭,心脏嗵嗵嗵一阵狂跳,心想这个工作如果再黄了,我可真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我下意识想到,支付宝账上空了,微信余额所剩无几,来到这传言繁华的地方已经十多天,大大小小的工业园区不知跑了多少,面试——拒绝——面试——拒绝……似乎陷入恶性循环,信心被击打得支离破碎。难道还不到五十岁的人,身体健健康康,就这么被人嫌弃?我郁闷死了。原本指望找份工作落住脚,慢慢挣钱还债,谁知老天爷对我这么刻薄……我不禁想起这几年生意接二连三的失败,巨额债务大山般压在我的心头,让我喘不过气,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想找份工作从头再来,居然这么难。这一次,只能是最后一次了,兜里的钱,即将崩溃的信心,已经无法支撑如果失败再重新构建的幻想,可是,老板娘的意思……沮丧,犹如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我浑身冰凉,眼眶潮湿,鼻子发酸,我无助的抬起头,像做错事的孩子可怜巴巴盯着老板,是乞求谅解?还是博取同情?我说不清,只是觉得当时的表情要多下贱有多下贱。

  老板笑着从头到脚打量我一遍,然后扭过头给女人说,我看这个师傅人不错,先留下来干几天试试,好吧?

  他不会开叉车啊!女人固执的重复着刚才那句话。

  开叉车好学,用心的话三天就上手了。反正院里的纸叉到车间里面,几步远的路。老板说着,一拍我的肩膀头,调侃似的问,有这个信心吗?

  有!有!我像啄木鸟捉虫似的连连点头。说实话,自从老板进屋,我就发现他慈眉善目,像个好说话的人,现在看来我的眼光不错。

  那好吧。女人无奈松了口,不过——她把右胳膊肘支在桌面上,食指和中指摽在一起,比划成七的意思,面色严厉的强调,只给你七天的时间。

  没问题。老板大度的挥挥手,镜片后面的目光像镀上一层醒目的金粉,他又一拍我的膀背,笑呵呵的说,走,我教你开去!

  好好!我心中一块千斤重的石头落了地,一迭连声的答应着,朝女人点点头,站起身跟在老板身后,走出接待室。

  公司坐落在工业园区的外围,六层楼房的底层,一长溜三十多米的厂房隔着十多米的缓冲区和绿化带,傍着一条不太宽的街道,街道上车来人往还算热闹。接待室门口右手边,是公司大门——一扇三米来宽,可以哗哗啦啦上下推落的白铁制卷闸门,正对大门纵贯一条甬道,直通厂房后门,后门也是白铁卷闸门,与前门仿佛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走出这扇门,就进入了园区,门外一片宽敞的空地,是公司用来接收原料,发送成品的地方。而厂房里的那条甬道,好似一条黄金切割线,我跟着老板往后门去的时候,看到右边面积非常阔大,几乎占了整个房间的五分之四,嘎嘎嘎,从最里面和前后两侧分隔的车间里传出的声音,仿佛一群公鹅在对着天空引颈高歌,三面车间围起的空挡,成排的码放着高低错落的原料白纸,印刷出来的花花绿绿的成品。甬道左侧,从前门到后门,呈狭长状分布着办公区,两台切纸机,一小间耳房。前一台切纸机空着,后一台咔嚓——嗡——哐当,咔嚓——嗡——哐当,不停发出着急忙慌的怪叫,一个穿黑蓝布长外罩的中年男人,不紧不慢的一会儿弯腰,一会儿直身忙碌着。我们经过他身边时,他扭过身,下意识瞟了我们一眼。他那圆圆的,西瓜似的脑袋一下吸引了我的注意,更绝妙的是,光脑门的右上角,寄生着一颗黄豆粒大小的痣。痣呈紫褐色,也是滴溜圆,让人怀疑是否是与脑袋孪生的兄弟。

  老陈,给你找了一个帮手。老板乐呵呵的与他打招呼。

  那人像涂了一层辣椒面的圆脸,浮起说不清什么样的情绪,嘴角牵动一下,敷衍似的说,好,好。

  后门口右手,一辆蜡黄颜色、圆弧形的大屁股上印着合力叉车四个黑字的铁家伙,懒洋洋的卧在那里。老板跳上车,一脸笑意的问我,车你会开吧?

  我一惊,慌慌的点头,会……开过。那一瞬间,开着家中的四轮车突突突在田野里驰骋的情景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好,离合刹车油门什么的我就不介绍了,我只给你讲讲其他的东西。老板说着,摸着小腿旁两根斜立铁杆其中一根顶端的圆球,讲解说,这个是前进后退档,往前推,车往前走,后拉,车子后退,那一根是调整速度的,往前一档,后拉二档,记住,咱们自己用,一档足够了,二档只有走远路的时候才用,为了安全,以后你装卸货时不要用。

  我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嘴里附和着,是,是。

  老板手又搭上方向盘右边两根几乎九十度弯的档杆,说,这一根控制上下起降,这一根控制前仰和后仰。介绍完,老板头扭向我,温和的眼睛在镜片后闪光,问,记得住吗?

  我被一片温暖感染着,有点跃跃欲试,鼓起勇气说,我试试吧。

  老板点点头,正要下车,滴滴滴,几声喇叭响,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缓缓停靠在叉车旁边。车门打开,下来一位瘦高个年轻人,刚刚褪去青涩的脸上挂着腼腆的笑意。他走到车尾,掀起后车门,望着老板,不紧不慢的问,方老板,卸货吗?

  卸。方老板回答一声,启动叉车,慢慢退到面包车尾,抬叉,进叉,后退,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板托一米多高的原料白纸被轻巧取出,然后摆头,前进,叉车吼叫着,驶进车间,不一会儿功夫,空着叉臂倒出来,稳稳停在原先的位置。

  开的太熟练了。我暗暗喝彩,心想老板是个干大事的人,什么活都干,冲这种精神,一定会把企业经营好。几分尊敬油然而生。

  方老板跳下车,似乎习惯的又拍拍我的肩,笑着对司机说,小赵,这位是刚来的殷师傅,做车间整理,还开叉车,你有时间教教他。

  好。小赵腼腆的一笑,说。

  方老板进车间去了,我笑着向小赵请教,小赵说,你坐上车,我仔细告诉你。

  我坐到驾驶座上,小赵详详细细的讲解了一遍要领,比方老板说的还要细致,全面。比如他说启动之前,一定要双脚踩着离合与刹车,防止万一之前停车时忘记摘挡,说时拍着我的双脚让我踏上去;他说标准的坐姿是一手握着方向盘上的助力纽,一手握住控制起降的操纵杆,方便紧急情况下的正确处理;他还说叉取货物时先后仰一定角度叉臂,然后再起降,防止货物脱落;他说了许多,最后问我,殷师傅,以前开过车吗?我赶紧接过话头,千万别叫师傅,我太惭愧了,还是喊我老殷吧。顿了顿,我回答他,要说不会也不全对,以前开过拖拉机。小赵理解似的一笑,说,那应该能开,趁这一会儿没有送货的,你开开试试,熟悉一下流程。我说好。按照小赵教的姿势坐好,脚踩着离合与刹车,手扭动打火钥匙,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我的心跳得噗通噗通的,手脚都在发抖,额头上的汗珠啪啪往下滴。也许太紧张,刚起步,脚一下松开离合,车如同醉汉猛的一蹿,吓得我一脚把刹车闷死,轰隆隆的声音瞬间哑火。小赵吓得脸色煞白,埋怨我说,老殷,不要紧张吗!

  我抹一把脸上的汗水,长吁口气,说,怎能不紧张呢?老板娘只给我七天时间,学会了留下,否则滚蛋。

  这样啊?小赵脸上闪过一丝阴云,点点头,安慰我说,紧张反而会把事情办砸,只有稳住神慢慢来,一般三天蛮可以开。你瞅住机会,多开多练习,一个星期绝对通过。

  那我再试试吧。我狠狠吸一口气,再次打火启动。

  慢着!小赵突然喊道,随即一纵身跳上踏板,双手抓住驾驶室立柱上的拉手,说,我在旁边给你盯着,你沉住气开。

  这一次,车稳稳的开动了。有了小赵的耐心帮助,三天后,我终于像他说的那样,能够初步操作了。这期间,方老板和老板娘不止一次过来探视,看我摇摇摆摆把送货司机自己卸下的原料一件件叉进车间,虽然速度比乌龟快不了多少,手脚像铁棍一样僵硬,好歹能履行工作职责了。我偷瞄一眼他们,发现方老板依然慈眉善目,老板娘还是一脸漠视。这让我心里嗵嗵打鼓,七天头上,我能顺利过关吗?

  第四天一大早,天空飘起蒙蒙细雨。我正打扫车间的卫生,一对开着微型货车的夫妻过来拉货。他们把一托板一托板印制好的成品,用油拉车拉到后门门口,女的望望天空,有些着急,对丈夫说,必须快点装上车,如果雨下大就麻烦了。这时切纸的老陈已经上班,圆圆的脑袋在切纸机旁晃荡过来晃荡过去。女的跑到他面前,满脸堆笑的喊,师傅,帮我用叉车装一下货好吗?

  老陈像撒了一层红辣椒面的脸上,挤出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笑,铃铛似的圆眼睛眯缝成一条线,他朝我努努嘴,对那女人说,那不是叉车师傅吗?让他帮你装。

  女的性格挺直,马上跑到我面前,搓了厚厚一层白脂粉的脸上仿佛开着一朵葫芦花,她用柔和得像吸饱水分的声音说,师傅,麻烦你给我装一下车好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中咬牙切齿骂一句,老陈,你个狗日的!你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我刚刚能开,怎么可能会装车?可是又不敢说不会,怕说了被这个脸上开着葫芦花的女人嘲笑,只好硬着头皮说,好,我给你装。

  坐在驾驶座上,看着货物一点一点升高,慢慢往车厢里放,好像条件反射似的,我的心脏又开始怦怦狂跳,额头上的汗珠下雨似的往下掉,我想努力稳住叉车,显出熟练的模样,可是叉车就像个调皮的孩子,抖抖索索的搁不正位置,本来按那女人的意思,一头并排放两个托板,我现在叉的第一个应该放到车厢底边,而且叉臂足够长,应该没问题,可是叉车那孩子偏偏不听话,走到半途,扑通落了下来,车身随着巨响猛的一矮,我听到女人尖声叫起来,唉呀!师傅,怎么放在这儿了?不到底呢!

  我感觉脸上像捂上一块电烙铁,火辣辣的,不过还是故作镇定,尽量口气轻松的说,别着急嘛!第二板把它往里推一下不就行了。

  女人闭了嘴,眼睛睁得虎灵灵的瞅着我。倒是那男的,一直没作声,像个闷葫芦。

  第二板又抖抖索索叉过来,等两个托板挨上,我右脚点一下油门,想助点力顺利推进去,谁料咔嚓——嗵一阵响,第一个托板猛一栽头,码得整整齐齐的成品纸像河水倒灌一般,呼呼塌塌掉落到濡湿的地面上。

  我脑海里紧绷的弦猝然断裂,顿时陷入一片空白,耳边响彻着女人比刚才更加尖厉的惊叫,你是怎么开的!你会不会开呀!

  快!快捡到车厢里!不然水一泡全完了!男人也跟着喊出声,手忙脚乱捡拾地上的纸张。

  我醒悟过来,慌忙停稳车,跑过来一起捡,嘴巴一迭连声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女人狠狠剜我一眼,气嘟嘟的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男人一句抱怨的话没说,当他看到散落湿地上的纸张收到车厢后,只有贴地面的几张报废,还好脾气的笑出声,轻松的说,还好,不会赔别人钱了。

  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仍然不停的道歉,不好意思,都怪我。

  没事了,没事了。他安慰着我,然后说,师傅你找块托板吧,我们把车厢里的散纸放上面码好。他笑着拍拍散架的木拖板。

  好的,好的。我巴不得有个机会弥补过错,听他这么一说,赶紧连声答应,小跑着去拿。车间门口,老陈正站在那儿,看我过来,笑嘻嘻的说,殷师傅,在河边走的路不长,也把鞋蹅湿了?额头上紫褐色的小脑袋跳跃着,仿佛也眉飞色舞,我烦透了,恨不得一把把它揪下来。不过我还是忍住了没理他,径直走进车间。

  不一会儿,我拖着一块硬实的木托板,送到车跟前。此时老陈已经开着叉车往车上装货了。等我帮拉货夫妻把散纸在地上码好垛,车上总数六盘的位置装好了五盘,仅剩最后面一个豁口。说实话,看着老陈娴熟得技术,我心里一百个服气,刚才对他的那一点点恨意早飞到爪哇国去了。心想他切纸切的好,叉车开的还这么溜,可是自己呢?除了两只空拳头,肩膀上顶一个脑袋,什么傍身的技术都没有,五十年的饭真是白吃了!

  中午公司管饭,饭后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我拿着茶杯,站在与办公室一墙之隔的饮水机旁喝水,好巧不巧,里面三个人说话的声音飞进我的耳中。

  老殷这个人挺不错的,踏实、能干,纸垛码得一是一二是二,地扫得像鼓风机吹过,我看可以留在这儿干。这是老板的声音,我像喝了一瓶饮料心里舒服极了。

  我们这需要的是叉车工,不是勤杂工,叉车开不好,其它活干的再好有什么用?老板娘在反驳。停顿一下,声音又飘过来,老陈,这几天你一直盯着,老殷的叉车学得到底行不行?

  还不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早上还把别人一盘纸装翻了,弄到水里报废了许多,要不是我帮他说好话,拉货的非让他赔不可!老陈的声音。

  那么差劲吗?老板娘声调提高几十个分贝,充满了愠怒,我仿佛看到那张嫩滑的脸上刮起了风暴。还有三天就一个星期了,再不行的话就让他走人!老板娘说的干脆利落,一点儿不拖泥带水。

  我一口水也喝不下去了,放下水杯,闷闷不乐走出车间,来到香樟树下,仰脸望着轻轻摇摆的枝叶出神。美妙的歌声似乎消失了,只有一片杂乱的、烦躁的沙沙声。小赵不知何时跟了过来,轻声问,老殷,怎么了?

  唉——我长长叹口气,把早上发生的事以及刚才听到的话,竹筒倒豆子般讲给了小赵。

  小人!小人!真他妈的小人!小赵愤怒的骂出声,白皙的脸涨得通红。

  不能全怪人家,还是怨我自己太笨了。我低垂着头,眼圈潮湿,心情沮丧透顶。

  公司又不是他家的,他这不是咸吃罗卜淡操心吗!小赵又骂了一句。

  这倒无所谓,关键后面三天我能不能把叉车学会。我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说话的腔调几乎带着哭声。

  老殷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定包你过关,老板娘的套路我熟悉的很,第七天头上,她会找一辆货车来,看着你装车。到时候你千万别害怕,就像平常开车的那样,因为是小货车,车厢宽度基本与叉车臂长度相当,你一次并拢叉两板纸,放的时候看着后面那一板的外沿与车厢边稍微靠里一点就行了,假如叉臂不够长,你也可以从两边对着装,其实很简单的,一看就会,现在关键是你接触的少,这几天只要多练习,一定能让老板娘满意。小赵不厌其烦的给我讲了一大通。

  真的能过?我望着小赵,犹犹豫豫,口气简直像个小学生。

  一定能过!小赵攥紧拳头给我加油。

  小赵,谢谢你!只要能过,我一定请你喝酒。我握住小赵的手,使劲摇了摇,热辣辣的眼睛里差点掉下眼泪。我没想到,在这陌生的城市能遇到这样的好心人。

  不用客气,老殷,你知道吗?自从我看到你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像一个人。小赵脸色凝重,语气忽然变得沉郁。

  像谁?我不解的问。

  我爸。

  你爸?他是干什么工作的?

  建筑队小工,也是因为没技术,经常受人欺负,所以我发誓,只要让我碰到需要帮忙的,无论认识不认识,我一定尽力帮到底。

  你爸肯定会因为有你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

  你过奖了。小赵又笑起来,青春的笑脸像绽开的花朵一样绚烂。稍停,他问我,你有几个孩子?

  两个,大的儿子,比你年龄还大;小的女儿,应该和你年龄差不多。

  他们都是做什么工作的?

  儿子东南政法大学毕业,现在上海做律师;女儿清华大学化工系读研。

  哇!这么厉害!老殷,看不出来啊!小赵惊讶极了,本来挺大的一双眼睛此刻瞪得比铜铃还大。他说,老殷,你孩子这么有本事,你还在外地打什么工啊?回家好好养老去不就行了吗?

  我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说,可不能这么想,孩子们再有本事,那是他们的事,与我关系不大,我的一辈子还得靠自己活。

  这回小赵没说话,沉思半天,用力的点了点头。

  受到小赵鼓励,我恢复了信心,以后一连两天,我得空就坐到叉车上,练习装货卸货,碰到客户,主动上前打招呼,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忙。有些不会开叉车的,正中下怀;有些会开的,不想自己动手,也乐意图个清闲。我开叉车的本领突飞猛进,到了决定去留的那天,我感觉过老板娘的关卡已经不在话下。

  那天下午,果然如小赵所说,老板娘领来一辆微型货车,让我把六件货装上去。我心里有底,脸上淡淡的笑着,稳稳当当操纵叉车,仅仅两根烟的时间就把车装好了,并且托板码得整整齐齐。望着自己的杰作,我有些得意,扭过头想征询老板娘的意见,却没看到人,原来这个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真是的!你到底留我不留呢?我嘴里埋怨着,心里面又开始嗵嗵的打鼓。

  傍晚时分,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在窗外香樟树叶上摇曳。我被叫到办公室。老板娘背窗站在那张紫檀木桌前,窗外碧绿的香樟树和金黄的晚霞,仿佛是为她精心制作的一副绝美幕布,映衬得她更加窈窕多姿,风情万种。

  桌上放着一纸用工合同。老板娘微笑着向我伸出手,说,祝贺你,老殷,你被录用了。

  我颤抖着手,在合同上签上名字,然后双手捧着递过去。眼角余光中,那两株香樟树正摇摆身姿,繁密的树叶发出沙沙声响,好像又唱起动听的歌。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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