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市行政执法局局长顾天峰接到市里通知,说明天上午有个大领导在省主要领导的陪同下,要亲临我市调研,调研路线市里已经安排好了,先去下面的大樟县,再到市里听取市委市政府的汇报,希望行政执法部门立即行动起来,对沿线市容市貌进行突击检查,不能出现半点纰漏。
接到通知后,顾天峰高度重视,马上给大樟县行政执法局副局长展金斗打电话,让他带人上街检查。
顾天峰说:“连省主要领导都要陪同,这个领导有多大就不用我多说了。因此,这次突击检查的重要性你自己好好掂量一下吧。我知道你们局长正在外面出差,所以,你要自己带队,一定要严查,排除任何阻力,确保领导调研的所有线路,特别是领导经过的重要路段和重点区域市容整洁、市容漂亮。如果事后市里对此有任何不满意的,我拿你是问!”
接电话时,展金斗在单位食堂刚开始吃中饭。听了顾天峰的话,他一脸堆笑,拍着胸脯说:“顾局长,我明白轻重,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任务重,时间紧,展金斗顾不得吃饭了,他对队员们说:“刚接到紧急任务,你们都别吃饭了,穿上制服跟我走,马上出发!”
根据顾天峰发来的领导调研路线,领导的车队将穿过几条宽阔的大街,再经过一个小区门口、一个农贸市场、一条不是很宽的街道,然后向右一拐,驶进康平路,再从康平路往东,驶向调研目的地。
宽阔在大街市容市貌一直很好,不用检查。重要路段和重点区域是那个小区门口、农贸市场和康平路,是检查的重点。
小区门口和农贸市场门口,菜农、瓜贩们为了省几个税钱,随地摆摊,怎么赶都赶不尽。康平路只有百来米长,却很是热闹,两边全是小吃店,有些在门口乱贴经营、招聘广告,让人眼花缭乱,有些店主甚至占道经营。
展金斗一行首先来到小区门口和农贸市场。尽管已是中午,这里还有不少菜农、瓜贩。这个时候城管来是十分罕见的。几个眼尖的,远远看见执法车来了,心头一惊,慌忙收拾起菜或瓜果,匆匆而逃。
城管们见了,无心追赶,下了车,气势汹汹地来到地摊前,什么都不说,抬脚就踢。顿时,满地都是蔬菜、瓜果。
小贩们说:“你们有话好好说嘛,我们走就是了,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城管听了,面无表情,质问道:“你们是讲道理的吗?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这里不准卖,不准卖,可你们就是不听。不动点粗的,你们这种人是不会吸取教训的!”说着,几个城管朝着地上的蔬菜、瓜果就是一阵猛踩。
临走,城管们扔下一句话:“今天就便宜你们了,要是明天发现你们还在这里卖,对不起,重罚!”
离开这里,展金斗他们来到康平路。他说,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在康平路的南面检查,另一路跟着我在路的北面检查。记住,每个门面、店铺都要严格检查。
就这样,两路人马分头行动,检查得很仔细,对那些占道经营、乱贴广告者都作了相应处罚,并勒令其立即整改。
终于,来到了康平路的尽头,路的北面有家叫“欢天喜地”的小炒店。这家店不大,没有占道经营,只一个门面,隔成两间,里间是厨房,外间放着4张桌子,一张桌子上坐着3个人,在吃着小炒。这家店走了,整个突击检查就基本结束了。
展金斗和几个城管在店门口看了一会,走进店里,两个城管去厨房,展金斗和另外一个城管在外间仰着头看营业执照。看过后,他对边上的城管说:“开吧。”这城管拿出一个本子,“唰唰唰”地写起了字。
“谁是老板?”展金斗问。
一个年近60的老妇见全是穿着制服的人,估计来头不小,老老实实地回答:“老板不在,刚好出去有点事,我是他妈。”
说话间,那个城管撕下一张单子,递给老妇。老妇问:“这是什么?”城管说:“罚单。”
老妇颤抖着接过罚单,吃惊地问:“什么,罚单,为什么罚我们?”
“还问为什么?”城管说:“你们有两处违规,一是超许可经营,营业执照上明明写着经营小炒,而你们也在卖包子、馒头。包子、馒头是小炒吗?二是在店门口的玻璃上乱张贴广告,有损门面形象,等于有损城市形象。”
“罚多少?”老妇怯怯地问,手抖得更厉害了。
展金斗不耐烦地说:“罚单上写得清清楚楚,你自己不会看吗?”
老妇说:“我眼睛有些老花,看不清。”
展金斗朝城管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说一下。那城管就说:“根据相关规定,超许可经营,罚款1万元,在店面上乱张贴广告,罚款500元。现在对你们进行数‘罪’并罚,总计1万零500元。”
“天那……”老妇一听,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嘴巴张得很大,半天说不出话来。
展金斗见状,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认罚不认罚?”
老妇缓过一口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我们这店是小本经营,还要交房租,一个月也只能赚这么点钱啊,能不能不罚?”
另一个城管上来指着老妇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老东西,别不识抬举。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谁吗?他可是我们的副局长,要不是他今天亲自带队,换作平常,你连跟他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少费话,赶紧交钱!”
这时,门口进来一人。他是这里的老板,叫顾军祥。顾军祥见到这令人愤怒的一幕,顿时火冒三丈,冲上来要与城管们理论。一个城管一把将他拦住,说:“你是谁?别在这里多管闲事!”
顾军祥指着老妇大声地说:“我是他儿子。”
“哦,原来你就是这里的老板,我们还以为你故意玩起了躲猫猫的游戏呢。”展金斗转过身,对一个城管说:“向他通报一下。”
那城管见眼前这人火气有些大,就用平和的语气将罚款的事说了一遍。
顾军祥听了,火气依然很大,连续质问道:“我们做的是小生意,你们居然狮子大开口,这是在抢劫啊?光天化日之下,还让我的母亲下跪,让她失去做人的尊严,她触犯了哪条法律?这到底是人治社会还是法治社会?”
展金斗反问道:“你说呢?”
顾军祥理直气壮地说:“在法治社会,只要我不触犯法律,都可以笔直地站着,无须向任何人屈服;而在人治社会,不管我是否触犯法律,都得低头哈腰,都必须跪着,向权力屈服。当今是法治社会,你们应该向我母亲道歉。”
“道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敢这么跟我说话!”展金斗一听,哈哈大笑,说:“看来你对法治和人治的区别似懂非懂,我得给你上一课。”他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接着说:“你刚才的一番话说得既对又错得一塌糊涂。我们不是人治社会,我们讲究法治。你们超许可经营,乱张贴广告,就是触犯了相关规定,就得无条件接受处罚,就得丧失尊严,这正是法治社会应该有的生动写照。”
顾军祥见他如此厚颜无耻,跳了起来,操起一把椅子,朝展金斗狠狠地扎去。好在城管们一拥而上,夺下椅子,将他死死地按倒在地上,才没酿成后果。其中一个城管用脚猛踢了几下顾军祥,还有一个城管蹲下身子,给了顾军祥几个响亮的耳光。
至此,这些人才解了恨,转身欲走。走出门外时,一个城管折了回来,对顾军祥说:“限你在3天之内到我们局里交清罚款。”
顾军祥大喊:“我要告你们。”
展金斗听了,又是哈哈大笑,说:“去告吧,尽管去告。怕你不知道告谁,告诉你,我们是县行政执法局的,我叫展金斗。”说毕,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晚上,顾军祥辗转反侧,长夜难眠,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第二天一早,他给顾天峰打了个电话:“哥……”刚开口,就放声大哭,说不下去了。
顾天峰心头猛地一惊,问:“军祥,到底怎么了?你冷静点,慢慢跟哥说。”
哭了一会,顾军祥冷静了许多,把昨天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地跟顾天峰说了。刚开始,顾天峰有点不相信,说,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后来他信了,问:“你确定带队的是展金斗?”顾军祥说:“他亲口说的,哥,不会有错。”
放下电话,顾天峰对弟弟说的话全部信了。因为与展金斗同名同姓的人很少,而且又是县行政执法局的,就更不可能了。
隔了一天,顾天峰特地在大领导调研结束后,将展金斗叫到自己的办公室,直截了当地问:“知道顾军祥是谁吗?”
“顾军祥,哪个顾军祥?”展金斗感到莫名其妙。
顾天峰说:“就是在你们县康平路上开‘欢天喜地’小炒店的那个人。”
“怎么,你们认识?”展金斗惶恐地问。
“他是我弟弟,亲弟弟。那个老人是我母亲,生我养我的母亲。”顾天峰面无表情,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
顿时,展金斗大惊失色,“啪!啪!啪!”打了自己几个耳光。随即,跪了下来,带着哭腔说:“我不知道他们是您的弟弟和母亲啊……”话只说了半句,身下流出一股水,湿了裤子,湿了地毯。
“不知道就可以这样对待?”顾天峰拍了拍桌子说:“听说你给我弟弟上了一堂法治和人治的课。现在,我也给你上一课。法治是维护每个人的尊严,让人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人治只维护强者的尊严,本质上是对人的贱踏,台上讲的是规矩,台下走的是关系,嘴里喊的是正义,心里想的是利益,表面上一身正气,背地里全是花天酒地,身穿笔挺的制服,私底下却是肮脏的交易,在某些人面前耀武扬威,可在见到比自己强的人,还不是像你一样,立刻卑躬屈膝,跪倒在地,没了尊严?”
展金斗回去后,一点都没事,照样当他的行政执法局副局长。他妻子不理解,问顾天峰是怎么放过他的。
起先他守口如瓶,问多了,心想,反正是自家人,告诉她也无妨,说,就用了两招,取消对“欢天喜地”的处罚,给顾军祥母子送上一笔可观的慰问金;在顾天峰身上花了血本,打点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