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进食的第十五天,我无法上学,在家里待着。他们都说,我是爱美,不爱吃饭。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真的吃不下。今天和母亲吵架了,母亲先是劝我:“孩子,你已经很瘦了,多少吃点吧。”我摇摇头,闭着眼睛。母亲开始吼我:“你以为瘦很好看吗?你看看你现在都一把骨头了。”我还是闭着眼睛,紧闭着嘴,摇摇头。母亲端了一碗鸡汤,捏着我的鼻子,要将鸡汤灌进我的嘴巴,我的眼泪淌了下来,我喝了鸡汤,然后拼命吞咽。母亲看我喝了汤,不再劝我,看着我叹了口气。留下一碗鸡汤面条,说:“你自己吃吧,我不逼你了。”然后,带上门,出去了。门砰的一声关上。我躺在床上,等待着胃里翻江倒海,三分钟过去了,我冲到洗手间,将刚才的鸡汤都吐了出来,然后默默将鸡汤面条倒进洗手间,按上抽水马桶。
往事扑面而来。我遥远地记得,那是五个月前。那时候,我还是高一年级的一名学生。我所就读的高中时一所市级的重点高中,那天,班级里转学来一个美术生,高高帅帅的大男孩,一米八的个子,嘴角一丝不羁的笑容,刚好坐在我的后排。我只要一个转身,就能看见他,流星花园里周瑜明的发型,爱穿白衬衣,总是安安静静坐在身后听课,画画,他爱用钢笔画画,画线条复杂的机械,画我们上课的教室,有时候会在桌上摆上他喜欢的游戏中的人物,然后一节课,都在画画,我能听见钢笔和纸张摩擦的簌簌声,我偶尔回头,他总是不好意思的笑笑,那笑容好看极了,好像春天的阳光。我喜欢看他画画,好专注,好迷人。
大家都喊我小玲,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小,我觉得自己好大只。我身高165公分,体重125斤。青春期的孩子,这个体重胖了。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个发福的小球,但是母亲总是说,年轻女孩儿胖点有福气,奶奶也喜欢我,觉得我胖乎乎挺可爱。我的头发是自然卷,像个有福气的洋娃娃。母亲给我买的连衣裙都没有腰身,有点像朝鲜族的民族服装。我就这样长到了16岁,一直没觉得自己的体重有什么问题。
直到我的后座来了这位同学,他名叫程远。他那么瘦高,那么好看。他害羞的笑容真的太好看了。他来之后的一个月之后,我发现,我的后座热闹起来,班里有个女生下课特别喜欢跑过来,找程远聊天,有时候,找他画画,有时候,带着一个耳机过来,分享自己喜欢的歌儿,那个女生瘦瘦高高的,看起来很好看。她们看起来那么和谐,真好看。
我开始研究那个女孩子的连衣裙,有腰带,她的腰身那么细致,真好看,像一只轻盈的小燕子一样,她的皮肤那么白皙,她的长发也好看,有时候刚洗过头,洗发水的味道真甜,好像秋天忽然走进树林的那股子桂花袭人,醉了,醉了。程远也醉了一般,看到女孩儿总是笑得特别阳光。他不再对我笑,看到的表情好像有点嫌弃,眼神躲闪,似乎懒得理我,可是,看到那个女孩儿,他的嘴上重新上扬。我想,是不是因为,我胖,我默默开始嫌弃自己,我感觉到自己好胖啊,哪里都是肥肥的,我想像这个女孩儿一样瘦下来。
我开始了我的减肥之路。
清晨,我醒来之后,只喝一杯水,吃一片面包。中午,我吃一点蔬菜,不吃饭。到了晚餐,我实在饿得受不了,就吃了一份黄焖鸡米饭,吃完我就后悔了,我买来牛黄解毒片,让自己尽快拉肚子。第二天,清晨,饿得一点力气也没有,我也不敢吃饭,继续喝水,吃一点面包,中午饿得受不了,吃一碗泡面,又吃好多的饼干,之后,我想尽一切办法吐出来,如此循环,两个星期之后,我经过了反复的暴食,反复的断食,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
我没有力气,人很虚弱,变得不爱说话,精神紧张。不吃饭只是一种表象,关键是不说话,上学的时候,我好像总能听到脑子里有声音告诉我,你怎么这么胖,你看你的肚子,吃饭的时候,好像有人说,你这么胖,怎么还敢吃饭。我不敢看到程远的眼神,我也躲闪着,我瘦了,但是,他好像也不理睬我,没有夸我好看,没有嫌弃我胖,只是漠视,似乎我不存在一样,我很难过。
一个月后,我拒绝上学,我好累啊,每天都没精神。我无法上学了。整个人更加消瘦,清秀的面庞变得苍白,原本明亮的双眸显得暗淡无光,面对我喜欢的男孩儿,我失去了感觉,我觉察到自己呆滞目光中略过一丝丝的不安和恐惧,无尽的黑暗在我的生命在中蔓延开去……
又过了一个多月,我瘦到只有80多斤,我的母亲实在无法忍受,带着我去了医院。辗转消化科、神经内科,心血管科,直到找到了心理治疗专科,找到了医生,母亲问医生:“我女儿天天不吃饭,是不是得了厌食症了?”此时,我瘦到凹陷的面颊、深陷的眼窝、突出的颧骨、瘦骨嶙峋的身材,被父母搀扶着不如说是被架着站在医生面前。站在医生面前的我:目光呆滞,站立不稳,一松手就会立马倒在地上。
医生将我紧急收入院,初入院后,一进入病房,我就缩卷在床上,盖上被子几乎就看不出床上躺的有人。我也不与任何人说话,对医生护士的询问置若罔闻,对身边发生的事更是熟视无睹,吃饭是护士一点一点从牙缝里硬喂进去的。
我真的是得了“厌食症”吗?只有我自己知道。如果一开始,我是追求漂亮,开始节食,想吸引我喜欢的男孩儿亮晶晶的目光。那么,事情后面发展的程度,却远远超出了我自己的控制。我无法吃饭,是因为我真的吃不下。我后来是吃什么吐什么,我的胃对一切食物都有排异反应一般。而身边的人,还在说,不要恋爱脑,不要追求漂亮了啊,漂亮没那么重要,你已经太瘦了。我无法告诉他们,我是真的吃不下,我的心揪成一团,被重重抑郁笼罩,陷入一种凝固的状态。
医生告诉母亲,这是一种“亚木僵”状态,是病,绝不是厌食那么简单,拒食是因为“假性幻听”、“被害妄想”和“关系妄想”,是典型的“抑郁症”发展到极端的表现。但是由于母亲对精神疾病缺乏认识,带着我去综合医院的神经内科、心血管内科、消化内科,甚至是耳鼻喉科,病情延误无法得到有效治疗,很多个日夜,母亲哭,我也不知道如何才好。
我住在医院里,开始输液,也读一些书,濒临生命的结束,我才发现,我最不想失去的不是一个心动的男孩儿,而是生命。吃饭,让自己红润起来,晒太阳,让自己不再失眠,拥抱自己的家人,读书,燃起希望,干净的衬衣的味道,每一件小事,都是生命的欢喜,远远超过了我对一个男孩儿的迷恋。
经过一个多月的规范治疗后,我开始了正常进食了,更让人欣慰的是我已经能够意识到脑子中的声音是假的,周围也没有人监视她,紧张不安的感觉消失了,增重10多斤后,我看起来已经不那么单薄,气色逐渐好转,最让人欣慰的是我那说话时微微泛起的笑容。
出院后,我慢慢恢复了正常,就在一周前,我开始上学。最近,我看到网上的一则新闻:15岁女孩减肥仅24.8kg去世,女孩从节食减肥发展成神经性厌食症,因为重度营养不良、呼吸衰竭、深度昏迷,最终失去了生命。
我看了之后,觉得很震惊,也觉得自己很幸运。青春期的减肥,节食,一旦发展下去,就和美没有关系了,身体弱了,心灵也会变很弱,关键是,当我们陷入 “亚木僵” 状态,你想吃都吃不下,这时候,如果身边还有人指责你,说你是为了美而减肥,你需要承受的只有更多。我多想告诉大家,当厌食发展到后期,真的不是我们能控制的,那一刻,我们不是爱美,只是生病了。请关心我们。
出院之后,我对那个帅气的大男孩儿的迷恋好像瞬间消失了。当曾经和失去生命近在咫尺,忽然,就理解了生命的分量与珍贵。既然我们每个人都只有一生,请让我们尽自己所能,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