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活

【东篱】雄“关”漫“道”(散文)

作者:斯潜   发表于:
浏览:98次    字数:5070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41334篇,  月稿:0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贺知章少小外出做官,八十而归,乡音无改,多么浓浓的故乡情啊!那乡音也一定是美妙动听的。

  可是我却必须改乡音,为了做一个合格的语文教师,为改乡音颇费周折。

  说起我学普通话的经历,用毛泽东主席的“雄关漫道真如铁”句来解释,很合适,“关”和“道”加上引号就可以。“关”是口音这一关,“道”是走过的改乡音的漫长道路,“道”也是我努力修改口音的真实,“慢慢道”、“努力道”,是我的“大道”。  一

  “海蛎子”构筑了我说话的口音关,跨过这一关,真比渡海还南啊。

  我的祖父母、父亲,两个姐姐都是辽宁海城人,“海蛎子”口音,外乡人描绘海城人的口音是“曲麻菜苦森森的”,森字读第三声。海城人发音,最大的弱点是平翘声不分,“日头热,晒人肉。”祖母说成“一头夜,赛银柚”,“袄袖”说“脑袖”,“褥子”说“玉支”。我更是另类,根本听不出平舌音,从会说话起就没发过平舌音,而我母亲是安达人,一口大碴子味儿,“嘎哈,嗯呐”,我的口音就是辽宁、黑龙江口音的混血儿,这样的语言环境,熏陶出来的我,口音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祖父母,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出身兼文盲,从没在意子女发音正确与否,会说话就行。不幸的是发音不对,自己还不自知,竟闹出了许多笑话。

  一次我去买小米,我想买四斤,但是发的音是“市斤”。卖粮人直皱眉,让我重说,我还说是“市斤”,卖粮人大声问我:“是四,还是十?”我也大声喊“市斤!”辙了!卖粮的用两个食指交叉,又问我“是十斤吗?”“不对!”我摇一摇头,伸出四个手指头,这才算交代明白,回家我还抱怨卖粮人听不懂人话。

  小学四年级算术学应用题,鸡兔同笼,行程问题……我学明白了,但是有的同学过不了这一关,很苦恼。放学后,老师留下我和没弄明白应用题的同学,告诉同学们:“让王友莲教你们应用题,他就是你们的小先生,跟她学吧!”我很受鼓舞,觉得“重任在肩”一定教会同学。也许是我和同学们是同龄人吧?我们心里相通,我的话好接受,居然教会了同学,我和同学都高兴,我们的关系更和谐,更亲密。以后,同学们学习遇到困难,就半玩笑半认真地喊我“小先生,教教我”。我很受用,觉得当老师挺好,长大当老师的想法萌生。听人说“家有二斗粮,不当孩子王”。我愿意当孩子王,生活在活泼天真的孩子中间,心永远年轻。

  从此当“孩子王”的心愿给我以动力,我愿意为此努力。小学我读书的太古校,有个好传统,每次开全校性的大会,最后一项是自由讲话,学生随意发挥,谁抢到机会谁讲,一般不超过三人。我身材矮小,从来坐在前排,离主席台最近。领导,老师,学生代表讲话,我全神贯注地听,脑袋飞快地转,抓中心,构思自己讲话的内容,等到最后一个人讲话时,我做起跑的准备姿势,主持人宣布“下面自由讲话”。我一个箭步窜出去,几步冲上台,自由讲话的机会归我了。这件事给我勇气和力量,训练了我敢在众多人面前讲话,从容,沉着。后来当老师搞观摩课,我较少露怯,真感谢自由讲话。一次太古校搞讲演比赛,我踊跃报名,自己写讲演稿,我的作文不错,准备充分,自我感觉良好,甚至觉得拿冠军成竹在胸,颁奖时我却名落孙山。我很懵,不明原因,心中不愤。多年以后,当我清楚了自己发音四和十不分时,才明白了演讲失败的原因,心中释然。

  我从小喜欢学语文,尤喜朗读,每次语文课上,老师让朗读,我都把手举得高高的,唯恐老师看不见。初中一年级,一次好不容易争取到朗读机会,我兴奋地站起来,扯扯衣襟,清一清嗓子,高声读道:“19市市(44)年的春天~”,哈哈,哈哈……全班一阵哄笑。我不服气地回头看看同学,笑什么笑?仔细看看,我没读错啊,好,大点声重读,我放开声音,重重地读“19市市年的春天”,笑声有增无减,我懵了,看看老师也在偷偷抿嘴笑,我只好站在书桌前发呆。老师不笑了,教我重读一遍,我学一遍,再教一遍,我依旧是19市市年,同学们笑得前仰后合。老师无奈,只好微笑着让我坐下。课后,同学扯着我耳朵让我听怎么读,我就是不开窍。以后课堂朗读遇到有平舌音,翘舌音的字,我再也不敢举手了。从此朗读的激情不再,这对自尊心强的我是一次重创。

  翘舌音平舌音不分,麻烦连连。只好笨鸟先飞,语文学习,凡是涉及有“四”、“十”之类的音,我多下功夫,一律靠死记硬背。侥幸的是每次考试都得好成绩。

  四和十不分对于我来说真是“灾难”,这灾难还波及了学俄语,俄语中有C,相当于汉语中的s,另一个字母Ш,相当于汉语的shi,又是一对翘舌音和平舌音的区别。这是学俄语横在我面前的两座山。教俄语的是美丽的白俄罗斯姑娘阿库洛娃老师,俄语中“莲”字,发不出来音,阿库洛娃叫我“王友浪”,从此我的绰号就是王友浪。男生更调皮,动不动就骗我喊“王友浪,俄语老师叫你”。可是王友浪真的“浪”不起来。每逢提问老师都反复叫我c的发音,和学汉语拼音一样,就是听不出区别,教的遍数多了,阿库洛娃老师只好摇头,耸肩,摊开手臂,做出无奈的表情。我也深深地陷入失望的泥潭中,难以自拔。不过靠着背的功夫,我的书面考试成绩依然很理想,阿库洛娃老师发考卷时常常笑着伸大姆指,依然很喜欢我。我也爱阿库洛娃。

  四和十不分也影响了我唱歌。我从小爱唱歌,声音不错,不够洪量,节奏感也较强,悟性也好,音域不宽。当时的流行歌曲,我会的还真不少。少不更事,不知道自己的发音短板,人走到哪里,歌声就飘到哪里。后来知道自己四、十不分,怕被嘲笑,我的生活中少了许多快乐的歌声。上中师音乐课比重加强,每逢唱歌考试要是自己选歌,我尽量选歌词中不带四、十字音,能躲则躲,能绕则绕。要是老师命题那我考试注定出洋相,胆怯,烦恼,自卑。

  中师时,学校组织讲演比赛,争强好胜的我,跃跃欲试,可是一想到自己四、十不分,就蔫了,像霜打的茄子,沮丧,落寞。  二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中师二年级,下半期,学校通知我们毕业后上师专,我准备报中文科,毕业当中学语文教师。同学们常常半调侃半提醒地说:“你得改口音,就你这口音,能教好学生吗?自己都四、十不分。”是的,以己之昏昏,岂能使人之昭昭?我苦恼,迷茫。

  马克思说,在科学的大道上,没有平坦大道可走,只有在崎岖小路上不畏劳苦勇于攀登的人,才有希望到达光辉的顶点。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座右铭。改口音就是我面前的一座高山,我热爱教师这个职业,更钟情于当一个好语文教师,就必须不畏劳苦勇于攀登。当热爱的闸门启动的那一刻,有的是执着,信心,力量!想起泰戈尔的话:你今天受的苦,吃的亏,担的责,扛的罪,忍的痛,到最后都会变成光,照亮你的路。

  我痛下决心:改口音!我求同学们帮我纠正。那时,我们同学关系融洽,几个闺蜜更为我焦灼,她们听我读错了,揪着我,命令我重读,脸对脸,张大嘴,让我看她们发音时舌头的位置、动作,让我张大嘴学,要么把我拉到无人处,让我静听平舌音翘舌音的区别,苍天不负有心人,一天一个女同学让我听平舌音翘舌音的区别,一遍又一遍,听着听着,竟然听出平舌音和翘舌音的区别了,还读出了平舌音,一层窗户纸捅破了,我开窍了!我和同学高兴地击掌拥抱欢呼!我跑去告诉语文老师,老师也高兴地连连夸奖我,这是一次重大突破!能听出来就能读出来,这是胜利的曙光,一向郁闷的心为此开朗。

  但也并非从此一片坦途,以前我发的一律是翘舌音,我还搞不清哪个是平舌音,哪个是翘舌音。怎么办呢?向老师求助,老师给我编许多绕口令,例如:上海市有个四马路,有个姓史的,他死了;四是四,十是十,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刚刚学会平舌音,又处处乱发平舌音,跟同学借剪子,我说“借我剪子死死(使使)。”笑话频出。我和同学们约定:我念绕口令儿,错了击我后背,打我一拳,总之,要惩罚我,我也甘愿受罚。那时,说话不是张口便说了,而是想想这句话有没有平舌音,翘舌音。和同学谈话,专听她们话中的平舌音,翘舌音,真是“咬文嚼字”,有时弄不准该读平舌还是翘舌,憋得我要结巴。字典不离手,如果是竹简肯定韦编三绝了,我把字典的四角翻得起毛了。老师又给我一本小薄册子《黑龙江人学普通话》,其中纠正平舌音,翘舌音的地方非常多,对我来说,太适用了!那时,正当花样年华,不少同学谈恋爱了。我也谈恋爱了,我的情人是《黑龙江人学普通话》,捧在手上,放在口袋里,藏于枕下,昼夜思之,背之,寤寐以求。如同热恋中的人情到深处,心中只有一人,我的心中只有《黑龙江人学普通话》,决无杂念。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经过这一番努力,语音课考试,我不但顺利过关还得了“优”。从此那些歌声飘荡的日子又回来了!我想起了阿库洛娃老师,如果她能听到我会正确发音了,一定会给我伸大姆指。

  至于改大碴子味儿,还算不上难关。小学时有幸遇到一位语文老师,对我们要求很严格。平时发现哪位同学说“嗯哪”他立刻纠正:“别说,嗯哪,说好,是的,对,成,可以。”如果谁说“干哈?”他又立刻纠正说:“干嘛,干什么?”还要求同学中互相监督,改掉大碴子味儿。所以我发音刚想“嗯哪”,词到嘴边又吞回去了。久而久之,就与大碴子味儿拜拜了。由衷地感谢这位小学老师。  三

  1957年夏秋之际,黑龙江全省中师毕业生,全部保送至省速成师专,中文科人数最多,两个班210人。老天爷眷顾我,幸运地当上广播室播音员。正好给我提供了考验我改口音是否成功的舞台。适值松花江洪水肆虐,我们速成师专新生开赴松花江边,挖沙子,扛沙袋,筑堤坝,战洪水,保家园,豪情万丈。我坐守江边,播诵一篇篇激情荡漾的师生来稿,时时被感动着,被燃烧着,我的声音伴着满腔热血,缭绕在松花江上空,飘向远方。记忆深处镌刻下一段流光溢彩的岁月。

  毕业的前夕,我去阿城一中实习,结束时,实习指导老师表扬我普通话标准,夸我是语文老师的好苗子。听到表扬,我热泪盈眶,梅花香自苦寒来。经历这“苦寒”的不是我一个人,为了这一天,我日思夜想,那么执着,那么拼搏,那么多同学,老师帮我,我们付出了多少辛苦努力!天道酬勤,感谢和我一起勤奋的老师,同学,闺蜜!

  后来,我初到呼兰师范语文组任教。那时非常重视用普通话教学。一次黑龙江省推广普通话考试,不只是语文老师,全校老师都得参加考试,我的成绩荣登榜首,全校教师瞩目我这个新来的小青年,真为我初登杏坛生涯增光添彩!

  读音标准了,我在朗读上倍加努力。广播里,电影,各种综艺节目,电视上的朗诵,我都细心揣摩,夏青、方明、乔臻、瞿弦和的朗诵让我痴迷,沉醉。我的朗诵渐入佳境。语文课我的朗读,令学生赞誉、模仿。一次,我朗读《绞刑架下的报告》,是革命家伏契克在狱中写的,“太阳啊,这个圆圆的魔术家,它是多么慷慨地普照大地……”我读得激情四溢,学生听得泪眼盈盈。下一节课预备铃声响了,我在教室门旁等着,一个学生站在讲台上,大声模仿我的朗读“太阳啊,这个圆圆的魔术家,他是多么慷慨地普照大地……”读得声情并茂,一抬头看到我,脸红了,一吐舌头,“逃”回座位。我热情地表扬他读得好!鼓励他珍惜这份爱好。我在指导学生朗读方面费心,费时,有收获,有满足。

  韶光飞逝,人到中年。在哈铁一中的一次普通话考试中,我轻松夺冠。同事们认为我争强好胜,40多岁,已经不年轻,争个第一,该下多少功夫啊!这冠军本该年轻人得到。其实并非我强出头,我真没费力气,功夫下在了年轻时,这是语文老师的基本功。我多次搞观摩教学,听课的同行对我的发音、板书从来是很欣赏的。

  如果我那难听的乡音不改,后来当语文老师该有多么不堪!我一生不信佛不信教,最高信仰是不误人子弟!语文老师发音不准,岂止是被人耻笑,以讹传讹,贻害学生,更违背我的初衷,“罪莫大焉!”  四

  晚年我去远游,南方人问我是“北京人吧?”我骄傲地答“是黑龙江人”,因为南方人没有东北人发音标准,我也只是发音稍微标准些,没有京腔京味。在老年公寓举办的诗歌朗诵活动中,我也多次迎来观众艳羡的目光,热烈的掌声。一次,我读毛泽东的《沁园.雪》,下台后,一位公寓服务员紧紧握住我的手,说要沾点“才气”,很令我感动兼有点小骄傲。

  不负韶华,改口音是我年轻时为了梦想,拼尽全力地绽放,有种壮丽的诗意,是用生命创作的艺术行为!我吃的苦,挨的憋,忍的痛照亮了我后来的路。

  口音,乡音,在语文教师面前就是一个“雄关”,尤其是对于我这个操着浓重的“海蛎子”话的人,要越过这一关,难上难。好在有一个人生要当教师的方向,在这个关口上,我没有败下阵来,“从头越”,一路过关,成就了我的梦想。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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