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在忙忙碌碌的日子里悄然溜走,就如我的青春悄无声息的逝去。随着温度逐渐爬升,虽刚立夏,但夏天的热情早已迫不及待地赶来。街上的行人,褪去春装,换上轻薄的短袖,飘逸的长裙。清晨的风一改往日的冰冷,舒爽宜人。路边的迎春花已然凋谢,大杨树甩起嫩绿的披风,杨花绒致敬寒冬飞雪,洒落人间,三干渠的河堤上,铺了厚厚一层。举目远眺,若不是那暖暖的风拂过,或许真得以为还停留在冬天的雪夜。
道路两旁的麦田,麦苗已抽穗开花,一根根尖锐的麦芒,直直地扎向天空。地头田间,河堤之上,野菜不再含羞而卧,伸长脖子拔节长大。荠菜长高了,婆婆丁开花了,白蒿变老了,泥糊菜伸展着巨大的叶子,像个肥胖的男人,懒散地躺在地上,没了年少的稚嫩。
早春,这些野菜的先锋部队,是我餐桌常客,让我提前品尝到了春天的味道。爱人虽年轻,却像一位退休的老太太,忙完工作,偷闲就会跑到田间地头,马路桥边,荒草地里,去找刚刚探出头的新鲜野菜。麦田里的面条菜对于她来说都是最普通的。一个布袋子,一把小铲刀,米蒿,荠菜,婆婆丁,苦菜子,枸杞牙,灰菜,泥胡菜,茵陈,车前子,蛤蟆草,薄荷叶,就连一小撮野蒜也没有放过,全部收入囊中。
采回的野菜摘洗干净,或凉拌,或粉蒸,或烙饼,或炸制。每一味野菜都发挥出它最大的价值。我时常给她开玩笑,说我吃掉了整个春天,人都快吃绿了。爱人则是一本正经的跟我讲述,每种野菜的对人身体的好处。这是大自然的馈赠,是赐给我们最好的早春礼物。有时候我很好奇,她这么年轻怎么能分清这么多野菜,因为有好几种野菜长得极其相似,很多年老的农人都没分出来。她仿佛像个野菜专家,知道每种野菜的名字,食用方法和药用价值。
记得有一次,我因为吃一种从未见过的野菜,还闹出笑话,但当时却是我的真实想法。记得那天,爱人神秘地拿着一份我没见过的菜,说要包饺子吃。我问她,吃过没有?她否定了,说听老人们讲过。我心里不由一惊,野菜虽好,但也不能乱吃,还真想学神农氏尝百草啊,万一中毒咋办?她边择洗边笑话我,胆子太小。吃饭时,看着饺子我犹豫不决,对她说要不咱俩一个人先吃?万一中毒另外一个人能打急救电话,别把咱俩人一块撂这里。听我说完,她噗嗤一笑说道:“你活得可真在意!”随后自己吃起来,看她吃得如此之香,我也没忍住,有一种特殊的香气,吃完一盘还想再吃,后来知道这是一种野蒜苔。第二天清晨醒来,看到窗外的光亮,两人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随着天气变暖,野菜大多变老。蒸制,凉拌已不再像以前那样鲜嫩爽口。但爱人没有停止她的采摘。一大堆艾叶,荠荠菜,桑树叶,蒲公英,蛤蟆草,还有些我叫不上名字的野菜。通过晾干,风干,蒸制,炒制,做成了各式各样的干货。当我问她,这样还能吃吗?她说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泡茶,我要把春天的味道留住。网购来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把炒制好的野菜茶分别装进去,贴上标签,注上名字,药用价值,生料或熟料,炒制或晾干。或许瓶瓶罐罐里的这些野菜是幸运的,在荒郊野外,它们要么被除草剂杀死,要么被牛羊啃食的面目全非,即使逃过一劫最后也会死于一场野火,化作灰烬匿于这片土地。但此时遇到了有缘人,在茫茫山野,在最好的年华,它们以另外一种方式活了下来,身上的春意维持更久远一些。
爱人泡了好几种野菜茶,让我一一品尝,经过炒制的苦菜子已没了以前的那种苦涩,而是一种淡淡的清香,像一位耄耋老人坐在院子的躺椅上,回味着以前生活的艰辛,享受满堂儿孙的天伦之乐。蛤蟆草也少了年少的浓烈腥味,化成一种柔软的香气,像是放荡不羁的少年完成了一次人生的蜕变。我用红杆艾叶泡着脚,喝着炒制的艾叶茶,泡软的艾叶缠绕在脚上,痒痒的,像是一双温暖的手给我细细按摩。艾叶茶的清香气,柔软里带着一丝微甜,没了鲜艾叶熏人的土腥味,细细品味,清香入喉,仿佛站在一片艾草丛里,春风微拂,满身弥漫着艾香,吮吸着浓浓的春意。
其实春天的味道不仅仅是田间地头的野菜还有来自树上的美味,首当其冲是早春的榆钱。站在老榆树下向上望去,黑褐色的枝杈向着四面八方延伸,乱中有序地排列在天蓝幕纸上,像一幅美丽的简笔画。一串串如翡翠般的榆钱,悬在枝头,给浓郁的春意又增添了几分。一簇簇,一串串,远远望去老榆树仿佛变成了家财万贯的大地主,身着黑褐色的香云纱,掂着手里一贯贯铜钱,昂首挺胸在天地之间。说到吃榆钱,在老家,人们都习惯蒸榆钱窝窝或烙榆钱饼子。如果你嫌弃麻烦,不妨用手撸上一把,放到嘴里大口咀嚼,清新香甜顿时溢于齿间,俘获了整个口腔。空中第二鲜当属是槐花,三月中旬至四月中旬,走在大街上,空气中夹杂着一种香甜,挑逗着我敏感的嗅觉。村口的桥头,一座闲置的民房前,一棵槐树,一眼望去如寒冬残留的白雪,碧绿的枝桠上,挂满白嫩如玉的槐花,踮起脚,伸手摘上一朵,一串串犹如珍珠般纯净,细腻而温润,散发着浓浓的幽香。我小时候对槐花有所抵触,感觉太过于香甜,看着小伙伴们一把一把地塞到嘴里,我也学着他们,但它浓郁的幽香让我头晕欲眩,以至于多年来对槐花敬而远之。直到在一天早晨,爱人端来一盘槐花饼,强塞到我嘴里,我虽有所抵触,但盛情难却也就吃了起来。还是熟悉的香甜,只是没了以前那般浓郁,或许是经过加热,有了面粉和玉米面的介入,让之前的浓郁淡化很多,吃起来很是美味。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二次吃槐花,也就从这次,槐花从我食材黑名单里被解救出来。像榆钱和槐花这种时令性比较强的美味,要想长久吃下去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后来爱人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办法,拉长了榆钱和槐花的食用时间,就算是在寒冷的冬天,也一样能吃到新鲜的槐花和榆钱。一个乐于分享的我,这个方法肯定会爆料出来。让有缘人能够在一年四季都能尝到春天的味道。把采摘回来的榆钱和槐花洗净,在沸腾的水里焯一下,火候很重要,看到颜色变艳立刻捞出冷水过凉,分袋包装,直接速冻。想吃时拿出一袋烹饪,新鲜度近乎媲美刚采摘的。当你在大雪纷飞的冬天,给客人端上一盘新鲜的榆钱饼或槐花饼。我相信他们一定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思绪也会快速回到万物复苏的春天,更会对即将到来的春天充满向往。
对于我来说,春天的味道就是这些时令性强转瞬即逝的野味。看着瓶瓶罐罐里的各类野菜,冰箱冷冻室里一兜兜的榆钱和槐花,还有几袋时令性同样比较强的香椿芽。不过香椿在冬季,大棚里或许还能吃得上,相较来说不如槐花和榆钱更受宠。小小的冰箱里,货架上的瓶瓶罐罐,爱人用她的勤劳与智慧,留住了春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