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的幸福

　　完美与缺憾交织，幸福与苦难相伴，这就是人生，这就是生活。

　　读过小说《麦琪的礼物》的人都知道，恩爱的小夫妻二人，男主人公有一块精致的手表，没有表链。女主人公有一头秀发，没有头饰。为了在圣诞节互赠礼物，男主人私下里卖掉手表，为对方买了一堆亮闪闪的发卡。女主人则卖掉秀发为对方买了一副时尚的表链。最终的结果却是，两人买的礼物都没派上用场。这是一个不完美的幸福，这是一个摄人心魄的、令人遗憾的、酸溜溜的故事。生活中，此类故事寻处可见。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和老婆结婚了。按当时的习俗，结婚要具备“三转一响”的陈设。即手表、缝纫机、自行车，和收音机。因为家庭经济拮据，除了自行车以外，手表、缝纫机和收音机，都是在结婚后购买的。

　　处于改革开放初期，社会上物资依然匮乏，手表要凭票供应。于是，我通过在县百货公司工作的表哥这层关系，买了一块女式手表。因表链子暂时缺货，我只能把一块光秃秃的手表，交到了老婆手里。老婆接过手表，不无诙谐地说：“没表链子也挺好的，权当做怀表用算了。看那些带兵打仗的军官，用的不都是怀表吗？”听了老婆的话，又看看自己手腕上鲜亮的“上海牌”的手表，我感到一阵说不出的酸楚。

　　儿子咿呀学语时，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小捣蛋。只要大人不注意，他就会爬到床底下、桌子底下、墙角旮旯寻找好玩的东西。柜子、抽屉、箱包等处也都成了他光顾的对象。终于有一天，小保姆请假，老婆急着上班，而把手表忘记在了枕头底下。在看管儿子的过程中，因我在厨房里给儿子煮奶粉，不慎打碎了奶水瓶。又因为我去前面的商店买奶水瓶，把儿子扔在了家里。不承想，儿子在家里翻找出手表后，通过反复地咬、摔、砸等动作，好端端的一块手表，就被他弄得“粉身碎骨”了。

　　好在儿子长大结婚生子后还挺孝顺。去年从城里回家过春节，给他母亲带回了一块“飞亚达”手表。老婆说：“现在有手机，谁还用手表看时间啊？身上披金掛银的，再戴一块手表，显得多累赘啊。”我在一旁说：“戴手表除了看时间，还是生活品位提升的标志。所以，现在人们都时兴戴手表。我早就想给你买了，只是没来得及。”老婆说：“要买怎么不早买啊？就你会送人情。你要是真买的话，我还不一定要呢。其实，什么品位、不品位的，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比什么都好。”在老婆的一再拒绝下，儿子返程时，本已装进包里打算退回去的手表，儿媳妇又拿出来，偷偷地藏到了床头柜下面的小匣子里。直到现在，手表还一直躺在那里睡大觉。

　　结婚前，老婆就有不错的缝纫技艺。很多人家的衣服破了，她都乐意用缝纫机帮人家缝补上。谁家买了布料，她也能帮人家做出一件得体的衣裳。购买缝纫机，是深藏在她心底里非常渴望的事。机会终于来了，我和老婆结婚后的第三年，单位的缝纫机，因库存积压而降价处理。我抓住这个机会，买了一架亮闪闪的、“蜜蜂”牌的缝纫机。

　　缝纫机买回来以后，我以为老婆会像蜜蜂见了花儿一般的高兴，可事实刚好相反。她十分不满地说：“单位削价处理缝纫机，说明缝纫机因不被人们看好，才开始滞销的。你想想啊，现在因改革开放，才使得经济活跃，市场物资供应充足。出售的衣服铺天盖地，款式新颖，便宜实惠。加上人们生活的快节奏，谁还有时间用缝纫机在家里做衣服、或补衣服穿啊？可以预见，缝纫机从家庭生活中被淘汰掉，是早晚的事。你以为是捡个宝啊？那是浪费。”

　　话还真被老婆说准了，缝纫机买回来没多久，因为生二宝，又忙于上班，老婆没时间缝补衣服。加上我对打补丁的衣服极为反感，这样，缝纫机就被闲置起来了。开始时，缝纫机作为装饰品，还摆在大厅里，后来大厅里摆放了沙发、茶几子、写字台，及电视柜等物品，缝纫机就被放进了储物间，从而被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

　　下岗后，外出打工时，老婆担心我一个人在外面寂寞，特意给我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收音机。提起收音机，还有一段故事。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们一家人因贫困，而流落到了黑龙江省安达市的一个小村落。因人少地多，父亲和哥哥在劳动上，都是数得着的好手。在那里生活的第三年，生产队年终“决分”时，我们家分得了二百多元现金。父亲用其中的七十块钱，买了一台交流电的电子管收音机。收音机体积庞大，外观精美，放在房间里新买的“三联抽”的桌子上，顿感室内富丽堂皇。当时全国正处于“政治运动”高涨期，社会上抓“盲流”抓得厉害。我们家是外来户，属于被抓之列，父母亲便只好带着家人返回老家。可遗憾的是，当时老家并没有通电，即使把收音机带回老家，也没法使用。于是，父亲就将收音机以二十元的价格卖给了安达市里的某个“寄卖店”。眼看着好日子过到了尽头，回老家后，母亲难过地失声痛哭。因为收音机给心灵造成的伤害，直到父母亲去世，尽管早已就通了电，他们也没能再买一台收音机。

　　母亲病重期间，我精神高度紧张。在遥远的城市，常被噩梦困扰。因为连续几天遭遇“恶鬼压身”的折磨，晚间睡觉时便不再关灯。尽管如此，我依然噩梦不断。一天晚上，刚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我心口处就被“压的”喘不过气来。因喘不过气，我就试图睁开眼睛，看一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压住了我。睁啊，睁！眼睛终于睁开了。可我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床头柜上，那变得好大好大的收音机！这是怎么了？哪有那么大的收音机啊？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拼命地定住神，眼神里的收音机，才慢慢地恢复了原状。我把发生的事讲给同事听，又讲给好朋友听，他们都笑着说我是神经衰弱，是神精紧张所致，不是什么大东大西的事。

　　尽管如此，想起收音机的事，我就会感到“毛骨悚然”。已顾不得老婆的感受了，“跳槽”的时候，我便有意识地把收音机丢在了原来的宿舍里。本想打算再买一个收音机，因新单位宿舍里配有电视机，所以就不再考虑买收音机的事了。特别是现在，大多数人都有手机、电脑的情况下，曾经辉煌很长一段时间的收音机，已经淡忘在了人们的记忆里。

　　结婚前买的“永久”牌的自行车，在老婆眼里，真成了“永久”。距今将近四十年，尽管已锈迹斑斑，老婆依然不肯丢弃。当我劝她把自行车扔掉，出行骑电车的时候，她却说：“这是结婚信物，怎么可以随意丢弃呢？再说，居家过日子，能省一点就省一点，不该浪费的东西，就不要浪费。”听着老婆的话，我一阵激动。心想，我常常骑着电瓶车悠悠哉哉地游玩、兜风，她却骑着她的“二八大杠”，风风火火地去田里劳作，或帮着农户诊断苗情，配送农药。两厢对比，石头人也会为此感到不平。

　　随着空调、电冰箱、洗衣机及电视机，新“三转一响”进入寻常百姓家，以前的三转一响已成了陈年旧事。可是，三转一响发生的故事，以及故事本身赋予我们的启示，我们永远都不应该忘记。

　　在有一个完美家庭的前提下，共同享受一个完美、平等，又没有遗憾的幸福生活，理应成为人生理想的生存状态。可是，由于我和老婆认知上的差异，特别是我狭隘的、模糊的幸福理念，导致了对生活质量、人生品味理解上错误迭出。并因这个错误，而形成了一个难以愈合的心病。但愿这个心病，能够逐渐地远离我的生活日常。